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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6日

蟋蟀声里觅乡愁

○杨胜国

“唧唧——唧唧……”

晚饭后,当我在世纪广场旁的树林下散步,突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鸣叫,那不是久违的蟋蟀声吗?!我驻足凝神静听,叫声便奇怪地消隐了。待我起步向前,耳畔又响起熟悉的唧唧之音,顿时唤醒心中的记忆与乡愁。

小时候,物质生活虽然艰苦,但乡村自有一番乐趣,广阔的田间地头是孩子们淘气撒野的游乐场,各种小动物、小昆虫就像亲密可爱的玩伴,风吹水响、虫鸣鸟啼等成为动听迷人的音乐。

每当夕阳退场、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蟋蟀音乐会就开张了。不知藏于哪个角落的一只蟋蟀发出“唧—唧—”;接着,另一只蟋蟀便“唧唧”回应;随后,第三只、第四只、无数只就“唧唧呲—唧唧呲—”叫个不停。先独唱,再对唱,最后大合唱,中间又不断变化音调和节奏,时而低沉柔缓,时而高亢急促,有提琴般的悠扬,有竹笛似的清脆,此起彼伏,扣人心弦,妙不可言。

无数个星月作伴的晚上,我们时常围坐院子里,一边享受美妙的蟋蟀伴奏曲,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父亲摆着各种龙门阵,其中就有关于蟋蟀的传说:从前,一个老员外有个女儿叫金花,不仅长得漂亮活泼,而且擅长刺绣。可家规很严,不允许她私自下楼,她只得坐在闺阁窗前,把外面的花儿绣个遍。一次,丫环抱来一束野草上楼告诉她这叫夜来香,半夜才开花呢。她为了绣出此花图案,半夜三更走到庭院花圃等待夜来香盛开。结果被老员外撞见了,暴跳如雷,误认为她私会情人、伤风败俗,把她关进黑牢,不久便抑郁而死,变成世上第一只蟋蟀,在绣楼墙根下长夜鸣叫,夜来香被深深感动,就改为白天开花。

后来,读到金波童话故事《秋天的蟋蟀》,禁不住感动得热泪盈眶、唏嘘不已,幼小的心灵种下了爱的种子。

上学读书时才知道,蟋蟀是一种古老的昆虫,本身不能歌唱,是靠翅膀相互摩擦来发音,且寿命极短,熬不过寒冬,不由得对它生出几份怜悯和崇敬,那“唧唧”声里不再是欢乐,渐渐就听出丝丝悲秋离愁的况味来。

蟋蟀,我们那里叫蛐蛐、纺织娘,一般藏于潮湿阴暗的山坡、田野、乱石堆和草丛中,经常还潜入农户,成为床底灶后的“不速之客”。它除了会唱歌外,还好斗善战,因此成为人们玩乐的宠物,捉蛐蛐、斗蛐蛐必不可少。

捉蛐蛐需要耐心和技巧。你得循着蛐蛐叫声寻其踪迹,悄无声息靠拢,它警惕性极高,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停止鸣叫;待它完全暴露在视野内,出其不意迅速将其罩住。别看它个头短小,其貌不扬,却鬼精得很,要想捉住真费工夫,速度与力度完美结合方可成功。速度慢了,功亏一篑逃脱了;力度大了,断胳膊折腿残废了。有时它们狡猾地躲在洞穴不肯出来,我们就烧烟子熏或撒泡尿浇灌,逼其出洞来个“请君入瓮”。看着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蛐蛐成为手中的俘虏,既开心又神气!

当然,也有失手怄气时。记得有个晚上,我睡得正香,几声蛐蛐叫惊扰了美梦。我爬起来用手电筒一照,只见床头下一只蛐蛐张牙舞爪。我随手捡起个大洋瓷盆罩去,蛐蛐没罩住,洋瓷盆却发出“哐当当”的巨响,把全家人都吵醒了,再看它已几跳到了床上。我疯扑过去,结果又落了空,它却蹦到椅子上,一副洋洋得意、幸灾乐祸的样子,而我脑门被床檩磕肿个大包,痛得哇哇大哭。娘把我搂进怀里,哼着那“纺织娘,你冇叫,熊娘嘎婆快来了”的童谣,哄我恢复平静渐入梦乡。

最刺激的还是斗蛐蛐。只见两只经过精心调养的蛐蛐放到一起,如狭路相逢的两个角斗士,先是怒目相对、咬牙切齿、兜着圈子比架势;然后高扬触须,前蹬后踢,做进攻前的准备;瞅准时机凶猛扑向对方撕咬搏斗、滚作一团、杀气腾腾;伴随高呼的助威声,双方越战越勇、难分难解,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直至一方支撑不住落荒而逃、一方耀武扬威傲视群雄方为结束。有时还出现当场毙命、尸横遍野、惨不忍睹的场面,叫人久久难以释怀。

有一年,我捉到一只蛐蛐,个儿不大,全身乌黑发亮,触须特长,腿儿短小有力,牙口锋利坚硬,爬、挪、跳,转旋风一般,所向披靡,每战必胜,故取名为“黑旋风”。一次,“黑旋风”把村西头老五的“铁将军”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老五气急败坏,仗着人高马大,将我撂倒使劲压在身下,强迫我从他的裤裆钻过。这件事极大地羞辱刺激了我,从此不再逃学贪玩,发奋读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自古以来,描写蟋蟀的诗文不少,蟋蟀已成为人们感怀愁情离绪的美好意象。

如《诗经》中《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木兰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杜甫“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杨万里“一声能遣一人愁,终夕声声晓未休”,李清照“草际鸣蛰,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等。特别对蒲松龄《促织》印象深刻,把人和蟋蟀写得出神入化、富有戏剧色彩。

1982年中秋前的一天,远在台北高雄的余光中家里突然闯进了一只蟋蟀,发出的叫声使先生产生故园之思,饱含深情地写下《蟋蟀吟》诗,并致信居住成都的流沙河。

流沙河看到后,甚是感动,尤其读到“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那句时,感慨万千,文思泉涌,创作《就是那一只蟋蟀》诗作答:“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

于是,两位学者、诗人远隔茫茫海峡两岸,通过诗文往来,开始长达30多年的“蟋蟀”唱和。

余光中先生祖籍福建,出生于南京,10岁时随家人迁居重庆,度过了难忘的7年时光。后又到南京、上海、厦门、香港等地学习生活,1950年去了台湾,直到1992年才首次返回大陆,整整已过去40多年。

记住余光中并非《蟋蟀吟》,而是那首著名的《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我辈无缘面见余光中和流沙河先生,只能从电视或网络上认识。二老给我的印象皆身材瘦高,精神矍铄,双眼睿智深邃,神态恬淡超然,言谈举止流露出浓浓的文化味与乡土情,酷似蟋蟀,令人动容。尤其光中先生,满头华发,须眉皆白,家国情怀始终是他诗文吟唱的主题。

这两只“蟋蟀”因蟋蟀投缘,因乡愁神交,他们之间的浅吟低唱越过洪涛巨浪,把隔海相望的心灵紧紧相连。正如2011年,余光中到华南理工大学讲学时,大声动情地朗读了自己为《乡愁》续写的第五段:“未来呢,乡愁是一条长长的桥梁,你去那头,我来这头。”

2017年12月14日,余光中先生在台湾逝世,两年后,流沙河先生在成都病逝。生前仅见过三次面的两只“蟋蟀”,终于在天堂相聚,带走了遗憾,留下了乡愁。

此时,秋风扫过,树叶飘零,颇多感慨。想想自己从十三岁去外地求学那年算起,离开家乡已有三十多年。如今,我身处异乡,俨然一只夜夜鸣叫的蟋蟀,家乡的蟋蟀还认我应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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