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遇春
在湘西,或许是工作的缘故,我认识不少作家。其中黄石松我算是接触比较晚,通过“品湘西”原创文学平台的一篇叫做《父亲的武功》文章相识。黄石松写自己的父亲是吉首火车站的一名退休铁路职工,籍贯湖南省湘西州保靖县,祖辈从江西迁徙而来。据他父亲说祖上有乾隆皇帝御赐黄马褂,这件挎刀侍卫上衣一直珍藏于黄家祠堂,终日香火供着。因不知祖上哪一年来到了湘西,所以他父亲也说不清楚自己是黄马褂多少代传人。一旦说起这件事时,老人家神色就很傲然。
那是2015年的初夏,黄石松背着一台单反相机出现在黄永玉博物馆附近,他个头不高,肚子不小,发型如同一把东倒西歪的蒿草。博物馆旁边是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他的形象很容易被误解成大一的大学生从学校旁边找来的蹩脚照相师傅。
在办公室里,我给他冲泡了一杯吕洞山野生茶,他起身双手接过,“谢谢、谢谢”了两声才开始喝。初夏的湘西还未褪去料峭的倒春寒,热腾腾的水蒸气把他的眼镜片子弄模糊了,他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用衣角均匀地擦拭镜片,动作缓慢倒是有几分像传统文人架势。
他仔细端详着悬挂在我办公室的黄永玉先生的一幅白鹤图长卷,念叨着画上的题字“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留春住”。还不时取下眼镜,又举起相机用心比划,我乐呵呵等着他的感受。不一会儿他惊呼:“果然,果然!黄老先生是国宝级大师。这哪里是一张画,这分明是画人生,这些白鹤翩翩远飞,如同对人生执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自由的追求”。
咦,黄永玉一幅花鸟画,题上古人一首送别词,但在黄石松的口中,旧词新解,有了新的含义。黄老的白鹤图挂在墙壁上有好几年了,我不知道黄老当时在画上题这两句的含义,从未听过观者这般反应。顺着他手指的角度,不一样的视觉和关联让这幅画有了更深远意义的解读。于是,我对此人顿生好奇,心想这家伙有点意思,值得交往下去。
头次见面,黄石松迸出了灵感,那我也不掖着藏着了。我对他说《父亲的武功》一文已多次通读,优点可不表扬,缺点也不明显,作为一名博物馆的专业人士,可以谈谈文章的硬伤。清朝皇帝是有赏穿黄马褂的传统,清帝咸丰这人比较撒手,每逢打猎校射,一高兴御赐一人一件。
黄石松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想了一会儿终于承认看多野史和宫廷神剧了,加之父亲一口咬定黄马褂来头不小,所以他幻想着先祖披甲挂剑,夜战刺客,拼死护驾,救主有功等等云云。
这天相谈甚欢,我留他喝酒。本来他是好这一口的,不料他说,今天要当晚班,不能班前喝酒,违反规定者,要被开除的。我这才知道黄石松的单位是铁路,身份是铁路工人,在吉首火车站工作。因为喜欢写作,写铁路工人的生活,经常有豆腐块文章发表,特别给站长长脸,加上人又灵活,站长也乐于带他出现在各种场合。
后来一些文艺座谈会上,我与黄石松多次碰面。有些人形容他是“工人中的作家”,要不然则是“ 作家中的工人”,看得出他有点尴尬,黄石松诺诺抱拳行礼,自称是湘西州最后一个文学壮年。
后来,交往多了,我们经常一起喝酒,之后就随便了。他家也成了吉首及周边一些文学爱好者以及喝酒爱好者的俱乐部,“老商家的阳台”已经很多诗人和作家被写进了散文、诗歌,他热情好客,但又随和,大家都愿意去。这里要说一下,有的人天生不太会待客,大家就觉得到他家不好玩,有的人太热情、热情的你不自在,很受拘谨,大家也就觉得到他家不自由。到他家里吃饭,完全没有顾虑,有时候他甚至会打电话请你喝酒,等你屁颠屁颠地走到半路上,又是一个电话告诉你,没有酒了顺便买两瓶酒来。你问买什么酒?“随便!”那你就真的随便,喝什么酒都无所谓,关键是大家玩得来,聊得来,开心。下酒菜有时候是鸭子,有时候是腊肉,有时候满满一桌,有时候就是花生米、醋黄瓜。随便,随便好,边喝边聊天、边喝边吹牛,喝酒前我们是湘西的,喝酒后湘西是我们的。反正保证你乘兴而来,高兴而归。
既然有瓜葛,那么我就说说这位使用“商暖仁”作笔名的湘西文学壮年,这些年里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工人中的作家
黄石松,湘西的“铁二代”,广州铁路局集团有限公司怀化房建公寓段一名基层职工,先后在六个铁路部门工作。从事过信号工、电力工、车站外勤、门吊司索、叉车司机、货运员和管道工等。同时他又是湖南省作协会员、中国铁路作协会员。
1991年春天,19岁的黄石松参加工作,到铁路上,工作地点是古丈县火车站。当时他月收入不到300元,且三分之二工资用于买书。当书不够看时,他就办了借书证,一个人爬到半山腰的古丈图书馆借阅书籍。
他记得抽烟就是那年头自学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才进入伏案疾书的状态。单身青年黄石松的生活没有恋爱支出,可买书和抽烟的费用够呛,所以临近月底,总有几天熬不下去,他就厚脸皮地开始混伙食。古丈县火车站在县城对面的半山坡上,右下方的第二栋米黄色铁路宿舍第一单元,他从二楼混到四楼,二楼住着他的师傅,三楼是老乡,四楼是亦师亦友的老大哥,再从四楼混到二楼,就可以领工资了。
当然,下个月的他还是老调重弹。而正是这些铁路沿线小站职工的淳朴,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友善的闭环,滋养了青年黄石松的学习和成长。
看书和学习之后,自然就想表达内心情绪,于是他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学习写作,给《团结报》《广州铁道》《中国铁道》投稿。那些像豆腐干大小的诗歌、散文见报了,如同鸡血针一般打在黄石松身上,催促他一头扎进了文字迷宫。
2003年3月,黄石松中篇小说即处女作《文溪桥》发表于《民族文学》,次年获得“龙虎山杯”文学新人奖小说类一等奖。这里也有一个故事,因使用了笔名商别离,当年评委会致电湘西州作协询问作者情况时,作协领导根本就不知道商别离即是黄石松,一位甚至说,整个湘西没听说有个姓商的作者,评委会是不是弄错了?
他的一个朋友说,黄石松最初读的是近代文学作品,不幸染上了民国遗风,喜欢使用笔名。他肯定不知道那个时代作家的另一作派,频繁更迭笔名的作家们有时候是图方便,随时随地在报纸上开杠、打嘴炮……
这家伙傻乎乎的,当真给自己取了笔名。也就是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还就写出了小说。我个人以为黄石松就是工人中的作家,且实至名归。
继后,他的散文《好大风》获全国散文副刊二等奖,编剧《土乡苗寨铁路情》获铁道部原创小品二等奖,摄影作品《爸爸去哪儿呀》获全国春运摄影奖,执笔微电影《远山的呼唤》获湘西州五个一工程奖,前些年创作美食舞台剧《味道湘西》荣登中央电视台,钢笔画《始终奋斗》获广铁美术类优秀奖等等。
诚然,这些成果看上去有光鲜的成分,这里饱含着他的辛勤和血汗,都是好事情。在我看来,这家伙爱好是不是多了一点,而且有点杂,可断定他古文底子不厚,不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真正内涵。
2015年4月,他与朋友创办了“品湘西”原创文学公众号。这时他把笔名商别离改为商暖仁,仅从发音上听,商暖仁在湘西话里是很讨厌、特别讨嫌的意思。我想是他的自嘲和自省,因原笔名有商的姓氏,温暖仁义简称暖仁。
如今的品湘西已办600多期,刊发文友的原创文学作品1000余篇,把不太靠谱的自媒体硬生生建设成为湘西草根文学的原创园地。特别是很多文旅体验、村寨志、山村异事类文章,备受文青和游客欢喜,连续3年被宣传部门点名表扬。
可见,把个人爱好的独乐乐做成大家参与喜闻乐见的众乐乐,这也是一种本事。 (转下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