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正望 图/ 龙 涛

狮原不产自中国，但把狮舞得出神入化，把人的诸多美好念想寄寓在源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舞狮的形象之中，得其形神精髓的却是智慧的中华民族。舞狮起源众说纷纭，传说种种，故事耐人寻味，这一优秀的中国民间艺术，自然不会是湘西独有的，也不会是吉首独有的，但每年正月的“百狮会”，在我从小至今的记忆里，却是吉首苗乡独一无二的狮舞盛会，在我的认识中，它已经成为这个民族的文化符号和经典。

吉首民俗，为分享过去一年的喜悦，为追求生活平安康宁，为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为祭拜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苗家人也不会忘记的曾经的岁月，每年的正月初四至初十之间，选一吉日，在矮寨镇的乡场上都要举行规模盛大的“百狮会”闹春年俗活动，吉首、花垣、保靖、凤凰等周边县市乡镇的一百多支舞狮队同时登台献艺，比试风采，上演的迎狮、盘狮、考狮、抢狮、狮子登高等传统节目精彩纷呈。与舞狮同时表演的还有唱山歌、打苗鼓、荡秋千、上刀梯、踩铧犁等苗族同胞喜欢的民俗活动和苗家绝技。这些民俗文化，像一位睿智的长者，给人们讲述着这个民族曾经的苦难和辉煌、喜怒与哀乐、梦想与追求，像一坛浓烈的苞谷烧，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能让苗家人世代品尝陶醉，韵味醇厚而绵长。

因为人的加工创造和富于夸张，人们用来娱神娱人的狮子形象，与自然生存中的狮子原型是不太相同的。吉首的狮子自然有吉首的派头。吉首人制作狮头多用山竹剖成的中、小型篾片或篾丝，扎成雄狮头框架，用五色纸糊贴，再加丽色，套接狮身，即可起舞。制作狮身多用布缝成狮皮，饰以苗绣图案和花边，皮上用苎麻染色做成狮毛，由于制作过程中融入了许多苗家人的独特元素，见性情，显人性，从头到脚、从里至外无不散发出浓郁的吉首味道，故而令狮的造型别具一格，既威武雄壮、激昂抖擞，又富有豪情、灵气天然，像历经生活磨砺的苗族人一样，淳朴而硬扎。“百狮会”上，由于各个苗族乡镇制作的狮子色彩图案不尽一样，每头狮子并非千篇一律，聚集在一起的狮群可谓五彩缤纷，千姿百态，鲜活亮丽，当百狮起舞，万人高声呐喊之际，吉首的峒河之水为之鼓舞，武陵的山川草木为之生色。这是狮的盛典，是天性崇拜自然的苗家人一年中仪式感最强、图腾崇拜最隆重、民俗风情最浓厚的民族欢聚盛会。

记得小时，每逢举行“百狮会”活动，我都要骑单车，打清早从吉首城区跑上二十多公里的行程，赶到矮寨镇的乡场上，身临其境，感受这一年一度的热闹场面。一路上有数不清的和我怀揣一样的激情、朝着同一个目标奔跑的人。“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每回在我赶到之前，乡场上早已是彩旗如林，鼓乐响彻云霄，十里八乡的人带着虔诚的期望和美好的祝愿，从公路上、山道间潮水般涌向活动现场。一路笑声朗朗、穿着节日盛装的苗族姑娘在前来争相一睹百只雄狮威武风采的同时，也在尽情展示自己平时压在箱底的银饰苗绣，佩戴的银饰琳琅悦目，穿着的服饰艳丽夺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黛丫（姑娘）的心事似乎都刻画在她们的银饰苗绣里，牵惹着一群一群黛勾（小伙）羡慕而又炽热的眼神，驿动的心便漾起许多美好的涟漪。各路参加竞技表演的舞狮队，抢在观众到来之前已从四面八方相约而来，为吸引观众、争得头彩，还未进入表演场地，一路上远远地便开始跳跃起舞，各显神通展示舞狮绝技，队伍中打头阵的是武术队员，个个身手不凡，他们身着锦绣服饰，迈着雄健的步伐，手握刀、枪、棍、档、叉、锏、鞭、流星锤等十八般兵器，呈人字形在队伍前开路引导，边走边演练拳脚功夫，表情凛然威严，动作刚劲有力，喊声如狮吼震霄，十分威风勇猛，一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傲慢架势。特别是那流星锤，挥舞起来恰似流星飞过呼呼生风，令围观的人群唯恐避之不及。紧随其后的是几个戴头罩的笑眯罗汉，摇扇嬉闹，用他们令人捧腹的诙谐幽默，让刚才在十八般兵器的威慑下，有些紧张的空气一下子变得轻松快活起来，刚刚为躲避飞舞的流星锤而散开的人群赶急又眉开眼笑地围拢上来，与憨态可掬的罗汉打闹取乐。这般忽聚忽散，忽散忽聚，使得场面妙趣横生。笑眯罗汉一阵戏谑过后，引狮人（也称耍宝拳师）接着闪亮登场，但见他手挚绣球（灯、花），身手敏捷，摆弄各种姿势，逗引狮子。华丽而矫健的雄狮紧跟引狮人手中的绣球起舞，摇头扭身，翻爬滚跃，眼睛灵动，伶俐乖巧，大嘴张合，神情憨然，不时赢得观众阵阵掌声。队伍最后压阵的，是伴奏的锣钹鼓唢呐队，他们敲打着锣钹鼓，吹奏着欢庆的唢呐乐曲，配合狮子的扑、腾、翻、跳、滚、擦痒等动作，节拍紧凑，欢快明朗。这些来自不同乡镇的舞狮队的闪亮出场和即兴表演，令人目不暇接，不断地刺激着人们的兴奋点，让前来围观的人群把场子挤得水泄不通，在叫好声中掀起阵阵喧闹，为“百狮会”现场营造出祥和、欢快、喜庆的热闹氛围。

各路狮子队的即兴表演和舞台场地上的竞技献艺，还只能算舞狮的一般功夫，舞狮的上乘功夫当数马鞍桥（又称登宝塔），这是“百狮会”活动的重头戏。登宝塔，就是用37张八仙桌，从底层到顶层按8、7、6、5、4、3、2、1、1的格局，将桌子重叠而上。望着壁立高耸的八仙桌宝塔，观众的目光里透出的都是紧张惊奇而又佩服的眼神，情绪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狮子在登塔前，站立跳跃，摇头摆尾，活动筋骨，随后舞狮人跟着耍宝拳师从地面开始，每层均从桌下穿越出来，表演亮相，再轻松跃上上层桌面，左看右望，俯下仰上，如此反复，逐级登踏，直至攀登塔顶，然后在八层高的倒立的八仙桌四只桌脚上跳跃腾挪，转圈换步，前伸后倾，拜天拜地，接着跃上立起的木杠顶端，来一招“雄鹰展翅”，那是一种傲视群雄的姿态，最后一个“鲤鱼漂滩”，凌空轻盈跃下，雄狮稳立地面……真是艺高人胆大，舞狮人轻巧灵活的步法，高超娴熟的舞技，惊险而又刺激的表演，扣人心弦，令提心吊胆的观众在欢乐和陶醉中，由衷地赞叹：“好角色！好角色！”

吉首“百狮会”，是狮的盛典，是人的聚会，是春的号角，是吉首的风景，它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烙记并诠释了世代同山林打交道的苗家人勇猛顽强、乐观向上、崇尚自然的性格特征，为广大苗族人民所喜闻乐见，是这个曾经苦难的民族走向繁荣，走向富强，走向和谐社会新时代的精神动力。

看了几十年的“百狮会”，如今我还是很喜欢这个一年一度伴随着春的脚步，向幸福的人们走来，给人以惊奇而又快乐的舞狮盛会，它让人们在祈祷福佑和无比欢乐之中，得到一种乐身乐心的精神享受和情感升华，那种充满生气的愉悦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