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豪

与友登高，山风拂过，松涛汹涌，倚山石观远，有惊鸟飞起，扶摇直上，于长空翱翔，忽生轻悠自在之感。山风不绝，林涛不绝，自在之感也绵长不绝。太平山寺里，钟鼓声起，更觉身心自在。寺内有茶，冬日之茶有枯色，寺外山川也枯色，窗内窗外皆似碳素画。

友人相邀，于是饮茶。开水泡茶，茶叶在水中翻滚，开始激烈，尔后趋缓，有的卷曲摇摆，有的舒展漂浮，随意、多姿。喝上一口，继而放下，茶叶再激烈翻滚，又随性，又浓热，又禅意。与佛临窗，喝的是茶，更是心情。

心安即自由，无求无欲的自由。

得一老故事。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休，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心念不起，自性不动，动或不动，心念所致。武侠中总有这样的桥段：夜黑风高夜，一个世家或宗门惨遭灭门，留下遗孤，勤练几度春秋，终得手刃仇人，悲切于亲人坟前，此乃快意恩仇。《天龙八部》中有逍遥派，源自《逍遥游》，其武学逍遥御风、北冥神功可见一斑。逍遥派的武功还有天山折梅手、不老长春功、凌波微步、小无相功等等，其名甚诗意，有高深感。派中天山童姥、李秋水、无崖子三人爱恨交织，难感逍遥。虚竹偶解玲珑棋局，违心做了掌门，痛苦乎，随心乎，事实难解。段誉习得凌波微步，日日周旋于王姑娘周围，更为潇洒快活。

仙剑武侠也好，世间凡人也罢，醉酒高歌后，终有爱到尽头终有厌倦漂泊终有曲终人散发花鬓白，空留几分痴几分哀。很像千年沉淀的历史和国人性情。唏嘘人生，点点赤，点点墨，点点悲，点点愁。盈盈逍遥乐，戚戚逍遥叹，皆为人间，皆是生活。

到瓜州闲游几日，因产蜜瓜，故谓瓜州，后又称为安西、安西直隶厅、安西府、安西直隶州、安西县，于2006年2月更名为瓜州县。时年直面西域，固守边界，生命细微，多少王侯将相在这里金戈铁马终为尘土，多少诗词文人在这里挥笔泼墨花开花落，但到底永留墨香。

奔走在千里孔道的河西走廊，天地高阔，无边无际，难忘那抹天蓝。西北夏日，艳阳高挂，干热之气弥漫不息。这干热通透彻底，不像南方暑天，闷热潮湿混杂，糊糊咸咸的烦。风也狂野，无拘无束，刮起细碎的沙粒杂草树枝迷蒙人眼。疏勒河的水清澈绿明，倒映着大片的蓝小片的白，蓝的是水中天色，白的是云朵或是祁连山上的白雪，清洁温润如玉石吊坠，顿时欣喜得意。

夕阳西下，疏勒河被晚霞盈满，挂在山边的太阳似未烫熟的蛋黄，表面有水蒸气的影，混混沌沌徐徐下沉。山石滚烫，树叶低垂，草色的屋顶有炊烟缕缕升起，远处的树、草、房模模糊糊。满眼塞上风情，不由得响起刀兵争斗，那是守护故土守护自由的声音。

落日圆、雁归还、云舒卷、风沙茫，清流漫漫，烟沙漫漫，风月无边。

路灯昏黄，雨丝打湿了石板路，行人寥寥。细雨也薄薄地洒在玻璃窗上，风一吹，雨水四散，恰如点点窗花。枕雨而眠，淅淅沥沥恍恍惚惚，犹枕在瓜州千年历史之上。于瓜州土地，张骞得救度，李广利神得贰师泉，薛仁贵兵困锁阳城，张守珪智退吐蕃兵，康熙夜梦桥湾城……旧时之事一件件沁润而来。旧时之事历历在目，而事中之人却悄然难觅。弥漫的旧时气息里，有人有事有物有景有情，又鲜活地出现在历史之中。

草圣故里，有汉元素堆砌，散发着浓浓书卷文墨气。一条金砂岩地轴，如卷帘舒展，其上书法线条如椽如丝，坚韧圆润，清爽率真，一笔而成。旁有正楷注释：“知汝殊愁，且得还为佳也。冠军暂畅，释当不得极踪。可恨吾病来，不辨行动，潜不可耳。”中有张芝铜像，舞着大笔，衣袂飘飘，顿觉满纸风动泛起淡淡墨香，是草圣在书写《冠军帖》《终年帖》《今欲归帖》《二月八日帖》《秋凉平善帖》，点画萦绕，虚实相生，如龙行虎步，练畅古雅。

墨池无墨，被岁月凝练成了一泓清流。一池荷，一池鱼，鱼婉转嬉戏，荷随之摇晃，荷上水珠也摇晃，在荷叶上滚动几个来回后滴滴入池，波流漾漾，荷影漾漾，带着一丝清凉。让人想起江南水乡。

江南水乡是故乡，故乡有回忆有旧事，想起儿时之事。儿时之事里有水，屋旁小水沟。家住半山腰，山势颇急，水沟狭小，石头却大，大的如簸箕，小的似盆碗。到了雨季，水流倾泻而下，像奔腾之野马，来去如风，激情无束，甚为壮观，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感。流过一段，在屋前转弯变舒缓，有了浅滩，有了小水潭，在平缓处堵个简易坝，将溪水引入一丘一丘的梯田。家乡的水，是山野的水，是流潺于莽莽武陵山的水，清冽爽朗，粗糙纯朴，少了江南轻柔婉约的水韵，有着厚重浓郁的乡土气息。

故土在秦朝时属迁陵县，归洞庭郡。洞庭在秦时是一个郡，《史记》《汉书》上竟没有记载。2002年，里耶出土了秦简，涵括户籍、赋税、徭役、仓储、兵甲、邮驿、刑徒、祭祀、教育、医药等，是秦人的工作日志，改写和填补了《史记》《汉书》中有关秦史的诸多空白。秦时故人不在，古时码头遗迹清晰可辨。先人过酉水、沅水入洞庭达长江，将桐油、茶油、木材、烟草、牛皮、猪鬃毛、五倍子等土特产运出去，再将布匹、食盐、面粉、白糖、药品、煤油等生活物品运回来，为方便商埠设有商行、洋行。沿街道前行，像是穿越时空回到现代，有人当街买卖，有人悠悠吃食，有人粗鄙叫喊，有人虔心朝拜，市井生活此起彼伏，平凡日子越过越好。

记忆中的武陵山水复山重，溪河纵横，湖南境内就有沅水、澧水、酉水、武水、辰水、溆水、潕水流经这巍巍大山，汇聚成清雅灵动激荡的湖湘之水。刘禹锡《竞渡曲》记载：“竞渡始于武陵，至今举楫而相和之，其音咸呼‘何在’，斯招屈之意。”端午节赛龙舟、吃粽子自古有之，屈原在《涉江》中有所描述，而后演变成了纪念屈原，其本人尚不能预测而知。呜呼！竞渡不如泛舟，摇一橹，撑一篙，另是一番滋味。

人生之欢在于健康、自由。科学饮食，勤于锻炼，健康可得，而如鹰于长空，鱼于水流，像风似云的充分自由不易得。老庄讲究自然天性，无为自化，弃智而可遁入道通为一以游无穷的心神逍遥境。佛者人生是一种减法，抛去贪嗔痴，于是解脱洒脱，于是自由幸福。诗仙李白自小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但为人行事不拘礼法，酒后尤甚，随性而为，骨子里是不羁的自由。道家旷达，佛家包容，儒家持重，不同的是人性，相同的是本心。心之所向唯有自由，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大学时，钟情于谭盾水乐。用弓子拉奏水琴，继而用手轻轻拍击水面，忽而尖锐高亢，忽而清韵水流，忽而混沌交杂，以水为媒而乐，有水的灵动舒畅与柔韧，朴实而华。后来才知道，谭盾还有《纸乐》《陶乐》，皆是天人乐合一的质朴。于艺于文，重在个性自由，求情信与辞巧，得自然之道法。桌上摆着《文心雕龙》，对古文章的各种评论声声入耳，可学之处颇多。学的不是文之古气，而是雅正文风体制修辞。独处时，孤灯下读夫子文章，陶铸性情。今之文化繁荣昌盛，文人文采风流，欣喜文脉还在，风骨还在。

文人风骨在文章里，酒后文章也飘飘欲仙如生梦幻泡影。相邀两友人，于岳麓山下进食。临近书院，文气氤氲，不能少酒。此间酣乐，终是喝多，顿有凭虚御风登极乐之感。缥缈迷离间，一曰：做孩童快乐不愿长大，长大后懂得越多责任越大，有风雨有烈阳有深谷有高山，艰难岁月都刻在心间。一曰：饮酒快乐，醉酒更乐，头重脚轻能生风，可踩出陶潜性情，悠然自得。酒里有传世佳作，酒里有良缘故事，酒里有随意性情，无悲无病无它，清净空明物我两忘。生活中，往往不会因欣喜之事兴奋半载，却因一件憾事郁郁不止，故而不愿受刺激不再论输赢，得失无虑，不悲不喜。

黄昏下的岳麓山清静安然，灯火与天际浑然一色。不远处湘江东去，流走的还有唯楚有材的千古风流。把酒当歌，人生几何？品尽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咸各是滋味也总有残缺。平凡之旅，重在知足常乐，一杯清茶，一杯烈酒，于红尘中随意逍遥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