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高 翔
深冬之晴,晴得不大胆,不张扬,是偷偷地进行着,仿佛婚姻里第三者行事一般,显得很不正经似的。
你看,晌午的太阳出是出来了,但没有夏日的日头那样威威烈烈、嚣张跋扈,而是怯怯的,羞羞的,仿佛旧时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你似乎只要轻咳一声,那丫鬟就像遭遇到了主子的呵斥,胆战心惊地不敢抬头见人了。
冬日的日头,太胆怯怯了。那么,它是怕谁呢?是怕冬天的寒冷?是的,在冬天里,寒冷是最厉害的角色,它统治着冬天,谁可以与之抗衡呢?你看它,拿着一条叫做风的鞭子,到处乱抽,抽在树木上,鹰爪子一样的枝柯,便发出嗡嗡的哀鸣抱怨声;抽在草茎上,草茎便发出铜质一样的呜咽控诉声;抽在行走的人身上,夏日里笔挺挺的气昂昂的腰,全然虾米一样缩了,弓了,显得无可奈何……冬天日头,又怎能够逃脱出冬寒的股掌呢?
世间里的万物,在遭遇着寒的袭扰,抱怨着,但也无可奈何。那日头,虽怕冬寒,但怕归怕,当它看到万物受寒的情状,一份恻隐之心顿起,它既然不能不管不顾地抗衡冬寒,就选择了一种怯怯的悄悄的表达方式,把自己的一腔怜悯施与大地。为此,这种不张扬方式,也就赢得冬日之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然许可。 看看,在冬日之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儿,阳光轻脚细手地降落下来,温柔地抚慰着万物。因为冬阳的安抚,万物随即变得温婉生动起来。那高挑的芦苇,一改平时在寒气中咬牙切齿的愤愤然形象,让阴沉天气里瑟缩冷酷的芦花,悄然蓬松生动起来,让平日寒风里那呜咽的轻吟,悄然隐去,只是文文静静地立在那里,不骄不躁,不怒不愠,仿佛天庭里静立的侍者。而乌桕叶,一改阴沉天气里的灰蒙沉郁,红艳得像出嫁时的新娘子,妩媚,生动,柔情蜜意的故事,似乎就在你不经意里,会一大片一大片地绽放……
再看那水面上的碎碎的水光,要是在阴寒的天气里,似乎都有锐利的棱角,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此时却温软下来,躲躲闪闪的光亮里,有了很多柔情蜜意。 还有那低头走路的风,被阳光抚摸后,慢了很多,也软了很多。
有了冬阳的抚慰,天地世界温婉生动起来,人的心情亦如此。
想想这一个冬天里,寒风干冷而粗糙。你走路时,它冷不丁抽你一鞭子,你回头去寻它,它冷不丁又抽你一鞭子……人的情绪,似乎都被抽得起了粗糙的毛刺,动不动就生一份莫名的躁气。再加上被冬天那灰蒙蒙的天色长长久久地浸泡,人仿佛是被摁在水里一般,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当冬天偷偷地晴好时,望见那蓝空里睡着的莲花一般的白云,享受着暖暖阳光的轻抚,便有祥和与温婉在人的身体里,水波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柔软地荡开去。你看那敞亮的院子里年轻的妇女,因为心情儿好,一边拍打着刚晒到院子里的棉絮、棉衣,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着儿童,叫他们赶快到院子里去晒太阳,那声气儿,一改阴寒天气里训诫孩子别冻着的僵硬呵斥声,酥软得仿佛抹了酥油一般。孩子们是父母的读卡器,一下子读懂了母亲的晴好的心情,呼啦一下子飞到院子里,鸟雀儿一样飞腾,不一会儿,长长短短的衣服,像剥笋壳一样剥落得满院都是……
而晒太阳的老人,闭着眼睛,斜倚在椅子上,只觉得身体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舒适,像痒一般在皮肤里四处流窜。老人伸手去挠,却总是挠不着,刚垂下手,那痒又来了,在人的手心里痒,手背上痒,肩背里痒,头颅里痒……仿佛童年时被母亲拥抱着,摇晃着,轻抚着,迷糊里还听见了母亲的轻唤……
又好像不是母亲在叫老人?老人睁开眼,兀然笑自己想岔了,不是童年的母亲在轻唤,是晚辈重孙在唤她哩:“老祖奶奶,老祖奶奶,晴天好晒太阳啊……”老人的那一张空洞洞的嘴巴,乐得半天闭不上,一颗浑浊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脸颊……
冬日里有了偷偷地晴好,世界也就温婉生动起来,因为,它是自然对人世的温婉的回眸。尽管这种回眸,是偷偷地行事着,很不正经似的。但是,它和婚姻里第三者行事目的不一样,第三者为的是自己,而冬日的晴好是为的众生,目的不一样,各自的品位,必然拉开了天壤之别的距离,为此,谁又不久久记取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