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祖雅

那是一个有着五百多人的大村庄，唯独那个女人的房子，住在村外。坐西朝东的木房子，加着两个厢房，右边接着屋檐的通道外侧又是很长的猪圈和牛栏，远远地望去，亦是农村的大户人家。

门前是一条从山界猛冲而下的小溪流，没有山洪暴发的时候，小溪清澈见底，女人就在河边的石头上坐着洗衣服，淘米洗菜，小河与她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就在女人常常坐着的洗衣石不远处，二十米不到的地方，有一条流过很多村庄而来的大河，将女人相依为命的小溪拥入怀中，打着翻涌的浪花，哗哗远去。

女人，养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她的儿子。她的男人，我没有见过也就是死得很早。弟弟很懒，儿子有些弱智。有女人的操劳，他们的日子，和村里其他人相比，也算不错。

女人侍候炊烟，操持家务，忙碌着，也指挥着两个亲人。弱智的儿子，也能放牛，再懒的弟弟，也要去捡柴耕田。

男人，在农村，都有理想，最起码，要找个女人成家，才算完成一生的一件大事。河边的女人，怎么着，都在想成全身边最亲的人。她和乡亲们亲密走动，用最大的努力，又修了一栋新的木房子。女人们要成亲，男方没有像样的房子，心动的女人，也会打住那些想法。河边的女人，清楚这些，所以她不留余力地努力着。

没有钱，或者说差钱用，是河边女人一生的心痛。木房子修好了，没有瓦盖，就用茅草将就一下，只有一个房屋的架子，装板也没有请木匠做，这中间，就差一点钱。她把临近马路边的厢房，开了一扇大大的窗户，里面做个柜台，屋里做了一些货架。于是她便卖一些货物，叫做商店。

弟弟的肉瘾大，放开了吃，三斤肥肉不在话下，他的烟瘾也大，抽纸烟说烧嘴，那个叶子烟吧嗒吧嗒的，一片烟雾缭绕，连蚊子都怕。娘亲舅大，河边的女人尽量满足弟弟了，就把儿子委屈一些。商店的利润，不够放开了消费。河边的女人，就把这间房屋租给一个裁缝师傅。师傅是个男的，又带着四五个女学徒。女学徒，一般都是定亲了的，男方买了缝纫机，就来学。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在河边女人家进进出出的女孩们，和她家的两个男人，不会有半毛钱的关系。但是人气不错，有很多找学徒玩的姑娘们来了，说说笑笑。河边的女人，总要准备一些吃的，来款待她们。希望有个好感的，能对他家的男人，有所心动。

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弟弟的那副德性，人家尊重一些，是一种礼貌。儿子还不如舅舅，虽然老老实实，连话都说不清楚，说句心里话，再傻的女孩，也难得有哪个愿意。

但是河边的女人，在精神和心愿上从不言败，化着动力就是勤劳。弟弟吃肉厉害，她就多喂猪，保证一年到头餐餐有。儿子有欠缺，让他吃饱穿干净，谁能说他们家都是可怜的人呢？

河边的女人，忙忙碌碌，又满怀憧憬，对谁都是轻言细语，和蔼可亲。她家屋后有个凉水井，天热了，提凉水的人络绎不绝。她把家里的板凳擦得干干净净，躲火热太阳的时候，都可以到她家坐坐。尤其是，外村来的人，路过她家，碰上了她的忙碌，她都会有甜甜的笑，亲切的言语。他们家，真是一个友善之家的气象，和善之人的美感。

但是岁月无情，河边的女人，在河水的涨落之间，头发白了，腰也微微地弯了，在河里洗衣服，洗菜淘米的动作也慢了。猪圈的猪也喂不动了，弟弟的胃口满足不到，就发脾气，闹分家。分就分吧，弟弟到另一间屋里去开火。河边的女人，和儿子相依为命也有些不得劲，儿子单独做个什么，都不能做好，只有守牛，能够保证不吃庄稼惹祸。和牛一起早出晚归，从小牧童变成老牧童，唯一有所改变的，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那个新房子，立起来以后，再也没有装修过。茅草烂了，遇到雨天，大落大漏，小落小漏，那是河边女人最大的希望所在，如果身边的两个男人，都能好好地住进去，那才叫做美满。看来，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她指挥不好两个男人了。叫儿子割来茅草他自己却不敢上屋去盖，弟弟会盖，却说盖了有什么用！木房子就受潮变烂，没有几年，就烂垮了。

房子倒了以后，河边的女人，说是把垮了的木材捡来做柴火。她慢慢地翻动，慢慢地捡，却一样也拿不起来，那分明，都是她美好的意愿，却倒在了残酷的现实里，她怎么捡得起来呢？

河边的女人，在垮塌的木房子里，折腾了很久，弄得很脏。儿子喊妈妈，说饿了。她答应着说去做饭，到小河里洗洗就来。就在平常洗衣服，洗菜淘米的小溪里，她永远地洗了一次自己。

等儿子发现她的时候，河边的女人，已经平整整地睡在小河里，她有些驼背的腰，居然在水中显得很直。

她的儿子哭妈妈，真的很悲恸，与河边女人的生动相比，显得难于言说。荒芜的杂草丛生，把他们的老房子镀上了一层人世的荒凉。

像村庄告别了那个不再有的河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