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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1月28日

当时只道是寻常

○张正望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世间的认识日渐清晰起来,用心灵的目光长久观察自己的内心生活,对一些原本寻常的物事开始悟出其中不寻常的理由来了,而许许多多沉淀在心灵里过往的回忆,在湿润模糊的眼眶里也变得珍贵起来。譬如小时对大人常说的那句“这人那,三十年前睡不饱,三十年后睡不好”的不明就里的话,如今也让时间帮我诠释得明明白白的了。

时间易逝,也易让人回忆,在时间中旅行到过去,除了会有失落,除了哂然一笑当下看来那些曾经多么幼稚的行为和古怪的幻想,还总有一些瞬间,能温暖整个远去的曾经,我相信心灵的记忆是长存的。就拿父母对自己的爱来说吧,年少时似乎觉得那是理所当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是本该如此,心安理得,寻常的很。对严格的管教,有时还心生抱怨,一颗无知无畏的心还总想着能有一天挣脱这种束缚,去到自由世界无拘无束的生活,什么事能够自己说了着数,不必受父母的约束,不必受大人的呵斥。年幼的我,唯一盼望的就是自己快快长大,进而独立地生活,自由地创造。

上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厂坪巷的吉首汽车配件厂,与位于西门垅原吉首县革委会门口边(现八月楼)的一家南杂店相距约一公里。“旺,给你爸打二两酒去,最好的那种。”晚餐前,母亲会时常这样吩咐我。父亲善饮,家里有时炒了好菜,母亲便会给我两角钱,让我去南杂店为父亲打二两本地产的苞谷烧酒。得了这个差使,我一路飞跑着,不消一刻钟,便到南杂店。童叟无欺,售货员用一提一两的小提子给我的酒瓶子里满满提上两提店里最好的苞谷烧,每两9分钱,剩下的两分钱也不用找,给我一颗棒棒糖就算两清了。有了这样的小恩小惠,我每回也乐意去为父亲打酒。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没有上过学堂,既不会写也不会读,是那个年代大多数没有文化的人之一。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父亲早出晚归,很少过问子女的学习,单位、家里往返两点一线,心无旁骛,忠诚于自己的职业,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用国家按月发放的那份俸禄,招呼着一家六口人的吃喝拉撒。

我从小喜欢音乐,父亲支持我发展兴趣,并做我最忠实的听众,闲暇之时,每每拉过一只小凳坐在边上,吸着草烟,认真倾听我吹笛子、拉二胡、弹吉他,无论我吹拉弹唱演奏得如何不堪入耳,他都会不忘夸奖一番,还郑重其事地与我探讨二胡训练的技巧,鼓励我弹拉得更多更好。刚参加工作时,自己很想买把新吉他,但手头拮据,父亲知道后,拿出家里的积蓄,亲自到吉首民族商店的文体柜台为我买了一把新吉他,即使父亲也知道我弹吉他的水平并不是很入行,杂乱的弹奏声常扰得四邻不安,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鼓励并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弹出优美动听的旋律。或许,我并没有音乐的天赋,只有一丁点儿萌动的火花,父亲却费尽心思,把仅有的一丁点儿火花呵护起来,想把它烧旺,变成一堆篝火……父亲给我在音乐学习上花费精力所取得的成就下的评语,或者说安慰的话是:有些事,真的是开心就好,不要问值得不值得。有了父亲这般宽容的开导,我从不后悔自己在学习音乐上对时间的浪费。尽管我没能在音乐的圈子里有所建树,但正是父亲的鼓励和执着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尽情地享受音乐带给我的快乐。

父亲过世十七年了。自从失去如山的父爱,父亲的音容笑貌就时常在我眼前浮现。与父亲相关的事物,时不时闯进我的梦里,不断强化我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使我深刻意识到父爱的神圣和深邃。

时常翻翻珍藏的相册,那一张张把时间定格的黑白或彩色的老照片勾起对自己成长的回忆,细数那些深浅不一的人生足迹,也很温暖我的心。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火车开进了我所居住的这座小山城。对六十年代出生的我们这帮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火车进站出站更激动人心的呢?我们盼望已久,欢呼雀跃,一次次将热切的目光投向那绿皮车厢或出站口那越吐越多、最后又必然烟消云散的男男女女。越是物质贫乏,越是时间充裕。家乡山城的火车站曾经是我少年时期与小伙伴们经常去消磨时间、观看风景的地方,它诱惑着我们,让我们在这里耗费了过多的精力。谁能知道为什么呢?小时候的我们就是命好,不用对付无穷无尽的习题,不必上任何补习班、特长班,我们是时间的富翁,闲暇的专宠,大自然的热情玩伴,可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畅想游戏,玩得天昏地暗,乐此不疲,清澈温婉的峒河水能把我们这帮无拘无束的小伙伴凉爽掉一整个夏天的酷热。

八十年代初的那些日子,成年人也像少年一样善于幻想,脸上时常浮现热烈而幼稚的笑容,仿佛每一个明天都是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大家迫不及待一扇门一扇门地推开。那时读书学习的氛围特别浓,没有电子游戏,更没网络游戏,像我一样的年轻人一门心思考大学,过独木桥,抢铁饭碗。虽然我也和同龄的中学生们一样,很贪玩,但在老师的严格监督和苦口婆心的劝导下,也常放学后放弃玩耍的时间捧着课本到学校后山的油菜地里背书,抢时间、攒暗劲,期盼着苦战过关。

大学毕业,步入社会,视野和年龄所限,当时我不知道邓丽君的靡靡之音改变了多少人的心电图,摇滚乐、迪斯科、喇叭裤、烫卷发、朦胧诗和寻根文学也在城市坚硬的水泥地下破土而出。这些八十年代初容易让人意乱情迷的春天的景色,我当时看见了它们,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它们给周遭空气带来的震动和改变。

我迄今仍不时回看那个年代的老电影:《桥》《奇袭》《牧马人》《庐山恋》《暴风骤雨》《甜蜜的事业》《渡江侦察记》《永不消逝的电波》《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剧情早已烂熟于心,演员的表演和配音也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夸张和稚嫩感,其实我复习的主要是那时的田野,不管电影拍摄时是哪个季节,我都能顺着那些砂石马路或田间泥路走回八十年代的春天,一路上邂逅的,也都是那个时代的人,都挂着一张幸福的青年人圆圆的、笑盈盈的、喜气洋洋的脸。小伙子风风火火,不管是骑车还是走路,嘴里都哼着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最铿锵的、令人豪情满怀的是最后那一句歌词“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姑娘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涩。

作为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手忙脚乱成为父亲后,我也心血来潮想多挣点钱,凭着一分手艺,抱着“潇洒走一回”的勇气,四处去创造财富和实现自己的劳动价值,九十年代,在广东某地度过了一个酷暑炎热的夏天。读着舒婷那句诗:“与其在悬崖上站立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那个夏天我时常眼含热泪,因为孤独,因为心伤,因为思念,最后背着空空的行囊选择回归。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从生命个体来说,我们能够支配的关键岁月不过那么几十年,然后再无第二次机会。对于人的一生来说,那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年的春天不会是去年的那个转身又回来了,今年灿烂的花朵不会是去年枯萎的那朵又姹紫嫣红了。谁都希望自己的青春是火热的,是绚丽的,是美好的,是幸福的,但我的青春不会是你的青春,自然,你的青春也不会是他的青春。青春各个不同,人生的道路才会千姿百态,世界才如此精彩纷呈、美轮美奂。在古往今来的圣贤们眼里的人生,其实也是彼此各不相同的,既有“人生最大的荣耀,不是永远不败,而是屡败屡战”的如拿破仑,有“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的如东晋大司马桓温,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的如雷锋,还有“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如夏明翰……读了《诗经》,看了《论语》,念了N遍老子的《道德经》,还有许许多多圣贤们的经史子集,总觉得对人生的理解是可以各抒己见的。

往事如风,回眸那一点一滴的时间催促着人们走过的漫漫路途,我们能看到自己过往的人生中所经历的一些关键的时间节点。这些节点在当时亲历时未必能被认识到,往往是在时过境迁、事隔多年回首往事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节点竟然影响了自己的人生走向和事业选择。它们其实就是人生的转折点。

抚摸自己日渐增厚变老的人生档案,当真,一些物事习以为常时,便不觉得有多么值得留恋和珍惜,而一旦失去后,又觉得“当时的寻常”竟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了。就像爱我的父母,父母在家在,儿女总有个承欢膝下诉说心声的去处,父母不在,“子欲养而亲不待”,只剩归途的人生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不知所措的心酸;就像同窗的学子、共事的同志,朝夕相处的日子似乎在平淡的交往中蹉跎得不知不觉,平时相互还有些口角、误会,甚而龃龉,一旦分别,却又是那样不依不舍,往昔许多美好的时光和别人的好此刻不停地在脑海里反复涌现,历历在目,那匆匆流逝且一去不复返的温暖岁月把每一颗离别的心弄得泪流满面……

“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人生就是这样,有许多事情需要在岁月的周而复始中慢慢去体会,或许是几年,或许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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