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静
2016年的元旦前晚,我晚上九点多赶到武昌火车站候车室。为了节省路费,我买了张硬座票,等我进站后才发现座椅已经坐满了人,我从一楼乘电梯上到二楼发现依然没有空余的座位。无奈之下,像许多赶路人一样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然后坐在行李箱上。我看了一下对面电子屏幕,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内心烦忧着这漫长孤独的旅程该如何度过。
人潮汹涌,旅程漫漫,随处可见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随后我从书包里拿出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来读。读了大概十多分钟,一个高个子的老年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把手提包放在我一旁的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坐在上面。他苍老的脸上爬满皱纹,几乎白完了的头发油腻发光,身上烟味儿刺鼻,手机声音外放,给本来喧哗的火车站增添了一份噪音。我感到不悦,忍不住往另一边挪了点距离。老人放下手机,忽然传来一句生硬的话:“冬天适合阅读俄国文学。”一口标准的北方普通话使我有些惊讶,更使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说话的内容并非像是日常搭讪。我慌乱之中回答到:“是啊,你读过?”老人点了点头,并变换了一种充满活力的声音说起他们那个年代学习的外语是俄语。于是我们聊起了书里坚强的格里高利,勇敢的阿克西妮娅,善良的娜塔莉娅……我问他为什么说冬天适合读俄国文学,他告诉我说,俄国漫长的冬天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严寒造就了俄国人英勇好斗的民族性格,也赋予了他们不同于其他民族的柔情与浪漫。文学浪漫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作家们对人生的领悟,对世事的洞察,对命运的解读。文学永远与苦难共存,苦难又是人世的常态……听他说这些书里才能看到的句子,我既自惭形秽又感动不已。惭愧的是我并没有看过多少书,这本《静静的顿河》还是在外国文学老师推荐下才去图书馆借来看的。感动的是在这拥挤喧哗的火车站里竟然有人向我诉说他对文学的深刻见解。
不善言辞的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看法,那时候我很年轻,对人世间许多存在的人和事物的看法不够成熟,理智经常与情感作斗争,执著时常与偏见互相抗衡。静下来总觉得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会不时侵袭我的内心,虽然我深知在某种意义上人都是孤独的,但世界上又有着千千万万的联系。也许源于血缘、生存、发展的关系是肉的关系,植根于理解与尊重的关系是灵的关系。我常常觉得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但在此时此刻我感到一丝欣慰。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形形色色的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有年轻人,有老人,有衣着光鲜的学生,也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我们各自之间毫无关系,但又在此刻相遇。
时间流逝太快,老人该上车了。我们客气地互道再见,我目送他走进行色匆匆的人海里。想起刚开始通过外表的偏见而对他产生的不悦情绪使我更加羞愧。就在这时,他突然回过头来大声对我说:“小姑娘,还有托尔斯泰的《复活》值得一读再读!”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被着急上车的旅人淹没了。
过了不久,我推着重重的行李箱,也钻进了人群中。进站后从远处看到了向我缓缓驶近的火车,等到车停,我拖着行李箱走向车厢,忽然觉得等候乘客上车的列车员们是如此亲切。站台之上,寒风凛冽,我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并怀着如同俄国文学书中主人公那般崇高、盲目和令人感动的纯粹与孤勇踏上了冬日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