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他对母亲不孝,脾气又暴躁,村里人都不敢说他。
他不是嫌弃母亲饭菜办得不合口味,就是嫌弃衣服洗得不干净;不是嫌弃母亲屋子收拾得不整齐,就是嫌弃鸡鸭养得不好。很多时候,他对母亲不是打,就是骂,母亲的额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母亲在寨上走着的时候都不敢抬头,怕人看见她额上的伤痕。村人见了,常是叹一口气,为他的母亲。
一次,他从山上回来吃饭,刚吃了几口就龇牙咧嘴地说菜淡了,母亲听了,赶紧跑进厨房把菜重新加工。可他没吃几口,又说菜煮熟透了没味道。一旁的母亲大气都不敢出,坐在一把小凳子上像私塾里的小学生。他怒恼不已:“我在山上那么劳累,又吃不好饭,不是要我的命!”他越说越气愤,遂把饭碗用力砸在地上,连同那碗反复炒了几遍的菜。母亲赶紧用筲箕把摔碎的饭碗收拾好,然后躲进屋子里不敢出来。
“你儿子对你这么不好,你不如告官去。”村人说。
“都是我命苦。”母亲说。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村人叹息道。
“慢慢捱吧,可能是他天良还没开呢?”母亲说。
“我们找人把他收拾一顿,可好?”村人探问道。
“可别,他也苦呢。”母亲惊恐地回道。
日子在儿子的咒骂声中过着,母亲每日生活得像山间的一只惊鹿,不敢和他见面,可这种日子在后来竟然有了改观。
一次,他在山间犁田,牛挨过一丛灌木的时候,突然飞出了一只山雀,落在附近的枝头上,对着这边叽叽喳喳地叫着,不肯飞远。他觉得奇怪,就拨开灌木丛一看,灌木丛中竟有一个鸟窝。一听见灌木丛枝叶响动,巢里的雏鸟以为是妈妈飞回来喂食,一个个闭着眼、张开嫩黄的口唇,“叽叽”叫着,等待喂食。
看到这窝尚闭着眼、口唇嫩黄、毛羽刚出的雏鸟,他半天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忘记了手中的犁耙,也忘记站立在那里的耕牛。他就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自己那时不就像这眼前的雏鸟吗,是母亲一口饭一口水辛苦把自己喂养长大。可自己又是怎样对待母亲的呢?他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泪流满面。他轻轻把灌木丛拢成原样,再也不让耕牛惊扰这里。
这天上午,母亲来给他送饭,蹒跚在崎岖的山路上。他远远看见母亲,就想前去接一下母亲。母亲忽然看见他远远地跑来,以为他又发脾气了要来打她,赶紧转过身去往回跑。没料到,转身的时候一脚踩空,母亲从高岩坎上掉了下去,他远远地只听到了“啊”的一声,山路上已没有了母亲的身影。他抱着血肉模糊的母亲,母亲张了张开口已说不出话来,指了指怀中紧箍着的饭篮。母亲的身体在他怀中慢慢冷却,他捶胸顿足、双手抱头、号啕大哭。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已没有了母亲。
往后的日子,他常常想起为他做饭的母亲、为他洗衣的母亲、为他守候的母亲,他想起母亲的音容,想起母亲的皱纹,想起如惊鹿一样的母亲,他悔恨不已,常在夜里泪流不止,可时光不能回转。他从山上劳作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有点乱的衣物、有点脏的地面,他就想起了母亲的好。他因思念而长夜难眠、日渐消瘦。
他想着母亲,请人来照着自己脑海里母亲的模样,雕了一座母亲的塑像摆在家里。每次上山劳作回家,他都要和母亲说一会儿话;吃饭的时候,他会为母亲准备一双碗筷;过年节的时候,他和母亲会一直说话到深夜。他在一些阳光和暖的日子,带着母亲在向阳坡晒太阳。村里人见了,感慨地说:“唉,早知道孝,若会这样!”
他的故事被天上的雷神知道了,雷神想考验他。那天,他守着母亲的雕像在晒谷坪上晒谷子,突然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场暴雨马上就要来了。他伏在母亲的胳膊上小憩,蓦然惊醒过来,看了一下四野,毫不犹豫地背上母亲的塑像赶紧往家里跑。
安置好母亲的雕像之后,他再回到晒谷坪一看,哪里有雨呢,天上万里无云、阳光融融。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刚才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