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君

老鸹坡，是高望界延伸临于酉水河岸高山上的一个只有十二栋木房的自然寨。去岁初秋雨后有雾，我得去一游。

去时搭发小的车，车上其他人我并不熟悉，便老老实实听他们扯谈、欢笑，思绪早以飞到“老鸹坡是个什么样儿的树笼窠中的村庄”去了。

不擅交际的我，多年来的嗜好就是徒步或搭车满乡村蹓跶，行走于山水间，费用不高，呼吸清新空气，又愉悦心情，不啻健身养目。多年来，居然差不多走遍全县的旮旮旯旯，高望界顶堂西边深处的猴家寨，茶山，葛家场和麻溪，我都一一步行到过，那里山高林密，村落人稀，乡风民情，山光水色，花草树木，记忆犹深。老鸹坡离高望界车路远，通寨车路往来车辆少，搭车困难。若走小路去，横山翻坡过坳，路上铺满落叶，天晴时，阳光从树叶间洒下。阴天时，林间多雾，目力只能数丈远。发小说，自打通了进寨车路，小路就少人走了。想着要到那个计划多次没有成行的地方一游，心下不免有点小小的兴奋。

只是，发小的高中同学司机也没到过老鸹坡。在车路第二个分岔处停车，我们观赏雨后那个从高望界顶堂泻下十多丈高的白瀑，等待司机兄台电话咨询路径。车路外坎用铁网栏着，立着一块南方红豆杉“珍稀植物保护标志”碑。其后，司机兄台把车开上分岔处上边的车路。那是一条只有三米多宽的盘山硬化通寨单行道，可谓县域最高海拔的车路了，从山腰开到山巅，再沿着岭坳左转右拐，坡度陡，弯道多，路又窄，有的地方，车路两边树枝几乎伸到路上边相挨成了拱洞状，真担心对面来车如何会车，但一点不影响我们东张西望车路外的好心情。只见群山参差层叠，山壑溪谷纵横，远山近树如洗，浓雾掩映下的酉水河若隐若现。“高望界”之名，也许是山高视野开阔，目之所及高远的眼前世界吧。

与我想象的差不多，老鸹坡是一个云端之上的村庄。青一色的木屋，随着山势散落在田畦边树林间，日照风扶褪为浅褐色的板壁木屋，在岁月里静静的守望。车路尽头小小停车场外边，那么几丘稻田，蓄着金黄，伴着蛙鸣，明显着田鲤鱼游动拌起水花的声响。田坎外有一块隆起的菜地，我便在那儿摆弄相机，浓雾下的村舍、田地、树木，愈发显得黛色蒙胧。发小告我，伊回村后，从菜地外向下穿过树林，走到山脚边的麻溪村小读书，散学回来走上坡路很累。况且树大林密，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路上，心里不免发怵。

停车场后坎路边种了一株枣树，树不大，结了许多青枣。木房的阶沿配了二檐。二檐是高望界山地特有的建筑模式，即在房屋的正前面，配上低于屋檐的接檐，扩大阶沿的功用。老鸹坡的二檐还进行创新，一边装上板壁，隔成一个房间，其余部分装上半人高护栏，放上桌椅。我走进去坐在桌前，与男主人闲聊了一阵，看寨前青山和酉水河，听啁啾的鸟鸣和知了声声，不失一种别样享受。

老鸹坡人姓李、粟、向、罗、陈，户口簿上填汉族和土家族，奇怪的是发小的“粟”姓，在旧版百家姓上找不到，而在高望界山地，算得上是主要姓氏的了。寨上曾流传乡话，会唱一种傩言腔山歌，特别的节日有六月二十八，十月十五日过瓦乡人的跳香节。关于瓦乡人，是有点历史语焉不详没有被认定为少数民族的族群，如羌在汉藏之间一样，居住在汉族和湘西少数民族接壤的中间地段，在沅陵、泸溪和古丈三县留存着共民的语言，出名的人物有陈世美和周佛海俩活宝。

老鸹坡缘于多乌鸦栖息村落周边而冠名，旧时多桐油。现在位于高望界国家自然保护区的腹地，除了车路和田地，房前屋后，无一处不长着抱大的树，手杆粗的藤，有常见的板栗树，枞树，杉树，也有成遍的榉木，楠木之类珍稀树种，国家挂牌保护树种有三十余种，栖息着数十种国家一级和二级野生珍稀保护动物……高望界的生态闻名遐迩，老鸹坡却鲜为人知。山里人压根也不在乎那个虚名，种树种粮，扫云阶前，锄月岭上，把一个个日子，过得从容有滋有色，所以寨上多长寿老人。发小的老娘鲁氏，已经九十二岁了。

寨旁的山涧，除了灌溉屋前稻田，多余的溪水一路向下，或形成瀑布，或冲成水潭，注入麻溪，汇入酉水河。文献记载，麻溪出口的酉水河边，宋朝时建立过溪州土司王城。村寨右边山坡下的椿木桠上，偌大的山野，尽为各色树木占据。春天，满山遍野，开出星星点点的樱花，和数也数不完，看也看不够的杜鹃花，红的、白的、紫的，十分恣意地开着，让人感喟大自然的神奇魅力。村寨左边延伸下去的山坡上，有一个叫做桃界的地方，旧时称“桃街”，“桃”在瓦乡话中有“大”的意思，据传那儿曾经是周边人们交易的集墟。有好事者探访过，说是发现碗口大的茶叶树，覆盖于落叶之下的街巷岩板。

下午回来时，雾散了一些，车路边有几群羊在吃草。我想，去高望界深处游玩，最好是弃车徒步，翻山越岭，享受空山寂历，人生素怀，方能诠释内心深处的无拘无束。若想住一两个晚上，老鸹坡不适最好的地方了，远离尘世喧嚣，坐在二檐下，静静地守望晚霞，看暮霭渐浓，到了夜晚，四野岑寂，不负虚度仰望星空下的美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