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运坤

十多年前刚搬新居的时候，正是秋季。

院子后山上有很多荒地与废弃的橘园，杂草丛生，荆棘纵横。因为单位一时也没有进行绿化的打算，这下可乐坏了做了一辈子农民的76岁老母亲。那时母亲身体还硬朗，她想，何不开垦出几块荒地种菜，吃菜方便又放心，还能让闲暇日子过得充实有希望，身子也得到了很好的锻炼，何乐而不为？

说干就干，赶集时，母亲风风火火从附近农贸市场上买回了锄头、柴刀、蔬菜种子和肥料，一头扎进地里，起早贪黑地紧张忙碌起来，好像生怕别人会争抢她的宝贝一样。其实我也明白，土地，在年轻时闹过饥荒饿过肚皮母亲的眼里，真的就是宝贝和温暖的希望。当时院子里入住的人并不多，真正像她这般勤劳且热爱土地的人更少。后山上除了几小块平整肥沃的地方被人潦草地耕种外，大片依旧荒芜着，但母亲还是觉得不放心，应先下手为强。

母亲在锅炉房前后和后山顶上，挑选了几块稍微平整的荒地，四面用锄头挖出小沟，作为她圈地的四方边界，圈得也不是太多，一分见方的样子。一是她觉得自家种不了那么多地，吃不完那么多菜；二来她觉得也应该给别人多留些地，他们终究会明白土地的宝贵的。然后，母亲用柴刀一根根仔细地砍倒杂树与荆棘，用锄头铲掉每一根杂草，一块块搬走和捡拾干净山石与办公楼施工后留下的砖头、水泥块和其他建筑垃圾。树枝、荆棘与杂草晒干后，母亲再把它们垒成堆，盖上厚厚的一层泥土，然后点燃火，烧起了焖土灰。几天后，尘烟落定，火烧过后板结的荒土，就变成了松软肥沃的黑土。

那些天，秋后的太阳依旧燥热，母亲显现出进城十多年来从未见到过的劳动激情。尽管她时常汗流浃背，手上脸上让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印子，但母亲依旧乐此不疲，心里只满怀欢乐与希望。

开荒挖土，是个费力气的活，奔八十的母亲，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到了周末，该我上阵了。我们这一代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大多小时候家境都不宽裕，兄弟姐妹们又多，在家都是吃过些苦的，跟父母下地干活，那是常事。所以，我的根依然是农民，我会干农活，也喜欢做农活。

周六早早吃过饭，换上工装，扛起锄头，迎着秋日清爽的朝阳，与母亲下地干活了。从日出到日落，一整天的辛苦劳作，菜园就像模像样了。周日，我与母亲播下了首季的萝卜、白菜、莴笋、胡萝卜、青菜、香菜、菠菜、红菜苔、豌豆，插上大蒜和葱头，一共十几个品种。

随后的日子，母亲早早起床，送走宝贝孙女上学后，就匆匆下地，精心侍弄她的宝贝蔬菜。天天从早到晚，忙着浇水、施肥、除草、松土、捉虫，不亦乐乎。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我们家的蔬菜长得格外茁壮，比谁家的长势都要喜人，这成了母亲最大的欢乐和骄傲。入冬后，我们家的蔬菜依次成熟收获，吃上了自己亲手种下的蔬菜，多么香甜啊。可是后来，甜蜜烦恼就来了，由于蔬菜太多，大丰收，自家吃不了。于是母亲总会采来新鲜的蔬菜，给院子里贾婆婆送一棵青绿的白菜，给余婆婆拔两个水嫩的萝卜。

但还是吃不完，送不完。马上春节了，我们都要回乡下过年，这些蔬菜在地里开花老去，母亲可是会心疼坏的。于是母亲只好加紧去送菜了。有一回她甚至背了一篓白菜、青菜，送给菜市场卖菜的一位大姐，大姐愕然。母亲说：“你只管卖了吧，我不要钱的！”到了回乡下前两天，母亲把地里的红萝卜、白萝卜、胡萝卜等全部拔出来，装了两大袋子，我以为她要带回乡下去，母亲却叮嘱我说：“过年了下雪超市不方便买菜，你把它们放在楼道里，写个牌子，叫大家免费自取。”第二年春节上班，住一楼的艾姐告诉我：“你妈妈种的胡萝卜真甜啊！”

那年清明前后，母亲又种上了豇豆、四季豆、黄瓜、茄子、西红杮、辣椒、南瓜、黄豆和玉米，又喜获丰收，四处送菜。随后的十年，母亲依然周而复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赠人果蔬，收获喜悦。

去年七月，86岁的母亲，在乡下老家站着站着就突然倒下了，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和力量。与她相处了十年的菜园，怕是要从此与她告别了。母亲也没有太多忧伤，她说人都要有那么一天的。好在她还能吃些饭，双手还有些力量，上半身还能够动弹。也好在，在老家她还有哥哥姐姐们无微不至地照顾。

前些天母亲打来电话，叫我不要荒了那些地，也不要都送人，自己种些菜吃方便。还说我离退休也不远了，将来种个菜，生活充实，身体健康！

其实我是不会忘本的。去年秋菜种得很好，白萝卜都长到了6、7斤一个。今年春分过后，趁着那两天出太阳，我翻了一整天土，然后播种下这季的豇豆、四季豆、黄瓜、茄子、西红杮、辣椒、南瓜、黄豆和玉米等。

我要继续种好母亲的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