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才
人在天边，没来由地，情感开始断崖式地倾泻。来不及回头就开始怀念那条喧嚣尘上的酉水河，怀念那座蕴藏两千多年历史文化的码头城市。
离别总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尽量避开人群，保靖很小，你离开的消息不小心就传遍大街小巷。于是，还没有上车，就开始想家……
保靖，谁是谁的过客？
保靖，或是一座清清浅浅的河域文化堆砌的保靖，在桨声灯影的酉水河上，流淌着千年摆手的风情。我不知如何解读酉水河，只是那样深沉地痴爱这条河域的一部分，爱它宠辱不惊的淡定。或者，一段灯火通明的岸汀，就是一处剪不断的乡愁；一座风云变幻、积淀厚重人文尘埃的码头，就是一座风情无数的边城。
沈从文曾在《边城》写道：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色的五倍子。上行则运棉花、棉纱，以及布匹、杂货同海味。贯串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
边城如梦，这美美的手法直接把天保、傩送安放到无处安放的翠翠身边。有人说，这世上有两个边城，一个在茶峒，一个心中。就像河边的那排老屋不再，唯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依旧流传。
可这边城和保靖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要细细剖析保靖，得从酉水北岸的一面大坡开始，坡曰天堂，有“天开文运”擘窠颜体四个大字镌刻于半坡绝壁之上，落款仅有“光绪十七年孟夏月刊”九个小字，没有署名，相传为保靖南门外书生方大泽庆贺罗芳成、罗芳尧兄弟同科中举挥就而成。天开文运，风生水起，也期许保靖文运年年昌盛。
“刹閟林深古洞中，云阴隐护老龙宫。钟传隔岸分青霭，樵唱夕阳下碧空。滴水不知疑有雨，生凉难耐久当风。烂柯罢看仙人奕，石上唯余落叶红。”这是清代本土诗人情之所至而作。狮子庵坐落在“天开文运”右上侧，四季樵歌悠扬，洞内有石桌、石凳、石笋、千丘田无数，洞外可俯瞰酉水万顷碧波，与县城隔河相望。
1920年，沈从文的姨父、湘西统领陈渠珍的老师聂仁德，从县长任上卸职，被陈渠珍接往保靖狮子庵对面的河岸民居赋闲。陈渠珍统领军队驻守保靖达六年之久，湘西境无数穷兵黩武之大事俱在保靖商榷或者发号施令。聂仁德与民国总理熊希龄为同科进士，尤喜酉水风情，朝暮每必净手面朝狮子庵沐香三柱，他把一山一庙一水一人的感悟，融进“宋元哲学”“大乘”“因明”“进化论”，统统讲解给陈渠珍。彼时，这里也成了沈从文汲取知识的文化“大课堂”。
1922年，沈从文从保靖码头乘船，过王村、乌宿，由常德坐汽车直达北京，开始了他的“北漂”生涯。1925年，陈渠珍撤离保靖。聂仁德先生归家养老。几个叱咤风云的湘西“老炮儿”，在保靖一隅演绎无数传奇。1931年，沈从文写下了世人瞩目的《边城》。
河码头下游，两岸民居古朴简陋，千百年在这里讨吃的原住民天性勤劳，早起撒网，向晚收鱼。寻常百姓家，每天升起的炊烟，都是向生命表达一份虔诚。
码头北岸的华峰献掌，陡峭如掌，仰可落帽，处处绿荫。一座山峰的记忆碎片，恰似一地零乱的思乡情怀，足可让你久久不能睡去。
环山一睥，始建1972年的保靖酉水一桥，赫然眼前。一桥一河，不知勾起多少人的记忆。站在桥上，酉水大道尽收眼帘，它贯穿了酉水明珠所有的眷恋。
酉水明珠是劳动人民智慧凝聚的一条保靖新景的夜色光带，柔柔地、软软地同一颗颗心拼凑的明灯融合在一起。从任何角度观景，她的构思和创意都是有生命的线条，连同路边的转角，都给这座码头城市赋予了生气和灵动。一至晚间，便仿如置身仙境！
月亮如盘，站在石护栏一侧，遥望酉水奔泻天际，茫茫无边，一时间，无数感慨涌上心头。离别就是一瞬间的决定，没有发朋友圈，没有聚会，没有再爬一次天堂坡，没有拍照片，什么都不做。也许过了冲动的年龄，不容易感慨。
保靖，谁是谁的过客？
人，生而孤独，彷徨无助，远远没必要把每一次离别当成永别，真要永别，大概需要手术刀和镊子，把筋和肉细细地挑开，才能真正离得开故乡。之于保靖的记忆，宏观而具体。跨过岳阳桥，这里有保靖县人民政府，这里有公安局，这里有检察院，这里有大酒店，这里有廉租房，这里也有中医院，还有许许多多暗藏在角落的路边烤摊。岳阳小学的教师住在这里，保靖党校的讲师住在这里，炸耳糕的早餐师傅住在这里，印刷工人住在这里。从前这里也叫农场，有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后来变成了车流汹涌的环岛。
保靖有高新科技园，这里有保靖最好的包装公司，把产品做成艺术的欣晟科技。这里有民族服装厂，立誓把手制苗绣和织锦做成一流产品的金河公司；目之所及，大街小巷到处是黄金茶工厂体验店，“一两黄金一两茶”，老远都弥漫着茶叶的淡淡清香，走进，却见那茶叶层次散开，头重脚轻地飘散在烧开的山泉里，然后慢慢沉淀下去；这里有横跨酉水河的一桥、二桥，以及挑着箩筐兜售麻阳黄桃的大嫂；这里有月租五百元的大通间，也有每平三四千元的公馆……
当每一次和保靖不辞而别，风总会吹疼我的眼。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流泪，回答的仍旧那么俗气：沙子迷了眼！
小城成功的故事太多，足以支撑改变保靖的梦想，迎面走过来的蓬头垢面的青年，脑海中幻化的可能是在酉水河江景豪宅的设计画面，酉水明珠，卧虎藏龙。这里有保靖地标廊桥天街，最高楼层直矗矗伸向天空的江景豪宅、抬头望酸脖子的三十三层的高层建瓴。从金域龙湾的顶楼鸟瞰，酉水大道上走着永远走不完的人流，来来往往，像奔流的酉水河，冲撞，泡沫，消散又聚拢。
保靖不大，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三千六百行皆云集于此，工作和事业的机会不一定输给大城市。这里也有你想要的工作，有遍地的黄金，有顶尖的人才，有冠绝的智慧。
小城自有小城的好处，家住郊区的年轻人轻松地步行在上下班的路上，不用每天清晨和黄昏在公交车挤成相片，然后在推搡的人群中勉强站住脚！娶亲不打发车辆，也没人笑话。骑着租来的小黄车，也来的悠闲。四通八达的保靖东高速路口，成了小城通往外界的甬道，也成了外界了解保靖的门窗。
保靖有最浓厚的文化氛围，有震撼视觉效果和撩拨情感旋律的影视城，有人潮汹涌的阳戏露天演出，从东方到西方，从古典到现代，从人民艺术到三棒鼓文化……这儿应有尽有！保靖有早期革命家米世珍、姚彦，有举重冠军杨霞、向艳梅，有作家彭学明、黄青松……文化，欣欣向荣，于斯为盛。保靖有各色圈子，而且都能玩到极致。你是越野，还是唱戏？是文学，还是徒步？最专业的票友总能找到圈子。
保靖，谁是谁的过客？
夜色清冷，内心深处会冒出一丝寒意，那是人在天边时候的冷火秋烟。在保靖穿得再土都不显眼，穿得再洋也不哗众，留在保靖，热爱保靖，这儿才有家的感觉。保靖能治好你所有的疤，保靖能撕碎你灵魂的碎片，也能拼凑一个光鲜活亮的你。保靖，古色古香，悠长的西门口，清澈的酉水河，撒网的船娘，似乎都能在大气平复的长河里找得到沉稳和静气。
我们曾经读过书的保靖民中，始建1938年，时称“省立第八中学”，是湘西北五县最著名的学府，历年来，为各大高校输送不少优秀人才。学校对面，酉溪生态公园三面环水，烟霞缭绕，岛上丘陵起伏，林木葱郁，鸟语花香，曰之“酉溪烟霞”，令人心旷神怡！西面调年坡，有毛泽东国文老师袁吉六墓塔，墓塔正中嵌的大理石碑上刻有毛泽东亲笔题书“袁吉六先生之墓”七个金光大字，背面刻有1965年章士钊、郭沫若先生对袁吉六学识的对联评价。章：“此老通古今文史”；郭：“斯人教天下英才”。半岛之东濒临酉水南去北返的九十度拐弯之岸，凸起一丘，似扭头回看迁陵古镇，名“望乡台”，牵动愁肠。
盘坐酉复公园，可听松涛，可观荷园，也许只有李商隐的诗文才如此入心，“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北望乳香岩，悬崖绝壁有数处凿洞，曾横卧木箱一口，曰仙人木。明代诗人朱维京目睹崖墓把它美化在《游仙岩》的诗里：“岩有千年骨，梯悬万仞船；夜间仙乐动，缥缈五云边”。一首老诗，把一窟悬棺描绘得如此生动！
远观四方城，秀丽的宝塔矗立钟灵山顶，该塔系原水银乡花桥村黄海楼为其母所建，塔高23米，共七层，建造于清光绪三十二年。《保靖县志》卷二载，“钟灵山奇峰叠秀，高插入云，沿河望之，形如频笏，盖邑之华表山也”，塔因山而名，山因塔闻名，它和酉水河抵死纠缠，相依相偎。
酉水是流淌在保靖人文血管的生命源流，如此，才有了那么多乡情，那么多离愁。于是，开始怀念杨霞体育馆的那场篮球赛，怀念断桥老井用木桶从头冲洗到脚的凉水澡！怀念杠子面“姚一夹”、沙水井耳糕、铁匠小猪肉、常胜河鱼，怀念谷仓的老腊肉、吕洞山的苞谷酸、老街口的醋萝卜……那些莫名其妙就让你流口水、流眼泪的乡土食物，散发着保靖最纯正的味道。
保靖，谁是谁的过客？
让我们重归“天开文运”！回到我们灵魂摆渡的天堂坡。那些代代相传的天开文运的美丽传奇，凋谢在一个又一个书香门庭。世上或许没有边城，或者它是存在的，它就是你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所谓边城，它只是一种向往，一种情结，淡然盛开，寂静欢喜。
有人说离开家乡需要勇气，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归去来罢了，让归来和离别自然而温暖，不生出一丝忸怩。出门，不喜欢太过庄重；回家，不喜欢太过热情。树高千尺，你总归还要回到家乡的怀抱。如果一直在远方，回想在保靖的时光，已经像隔年陈醋，有些酸涩，有些久远。
天空依旧蔚蓝，路人行色匆匆，“甩甩儿”依旧频频出没红白喜事的酒宴……有关保靖的记忆，该封存的封存，该丢掉的丢掉，该延续的延续。家乡永远是我们人生旅程无法忘却的一道风景大片，我们也是家乡无所不在的妹妹和佬佬。或者，时光早已经将我们的青春安放在家乡的某个角落，结了痂，长了瘢。
保靖，谁是谁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