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军

我知道红春是一位中学语文教师，也知道她热爱写作。最近读完她的散文集《撒落在春天的花瓣》，十分惊喜，不由得被她生动丰盈的文笔所吸引，被她笔下的家人——爷爷、婆、爸爸、妈妈，还有那个爱哭可爱的妹妹所打动。这是一份温馨的湘西普通人家的家事档案，更是一份少年成长的心灵笔记和难忘的岁月记忆。红春笔下的一切，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令人莞尔，令人悸动，令人沉思。这里有家乡的美食，有小学生的游戏，可以见到身边司空见惯的风物，可以感受到当年经济穷困下的拮据与民间生存的智慧，还有那些在贫困日子里含泪的微笑。红春的笔底饱含深情，又委婉蕴藉，正如古人所云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清丽朴实、纯美抒情的文字，令人难以忘怀的人性温暖和善良情怀，在书中充盈而动人。作为个人书写，这里的很多篇章都带有童年自传的性质，可以当成是一部湘西小姑娘成长经历的童年书写。

红春作为70后，她生活在湘西花垣县一个叫西郊的地方，家里七口人——爷爷、婆，爸爸、妈，自己，两个妹妹。三代同堂，平凡普通，云淡风轻的叙述和描写里，也不失人间烟火的丰富气息与生动乐趣。当然更见证了人世间最美的家庭亲情和难以言说的温柔之爱。也正是这一部分，让人羡慕他们一家三代息息相乐、朝夕共处的世俗人生和家长里短的幸福与忧伤。

作为同时代的人，我时常被红春书中描写的往事引起共鸣，读着读着，不由得会心一笑。我也和她一样，小学曾经卖过冰棒，为了赚那一分钱，我和小伙伴推着板车跑到附近的来凤县城去卖。红春和妹妹进货十根，成本两毛钱，卖掉七根，销售金额二毛一分钱，自己吃掉三根，净赚一分钱。我们一元进货，五十根，卖掉三十根，吃了三根，融化掉十七根，亏本一毛钱。回来路上，帮人拖水泥，又得到一元钱，结果净赚九毛。可以说这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暑假打工记。多少人有过卖冰棒的相同记忆呀。

散文是最讲究真实性的一种文体。一是记叙和描写的真实，二是情感表达的真实，这两点红春都做到了。当然，她不仅仅停留于流水账的平铺直叙，而是通过往事回忆，变成了深情的素描，写出了鲜活的人物和人物的个性，使得她的散文，具备了短篇小说人物塑造的文学素质。比如她爷爷，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一个对孙女关爱有加又绝不溺爱的长辈，为了锻炼孙女的胆量，他会故意让孙女迷路而暗中保护和考验孩子。当“我”朝思暮想那个高级书包的时候，他可以一改平时的节俭，大方地给孙女买下那个最贵的书包。还有勤劳善良、喜欢唱山歌的婆，遇到不高兴的人事，她的口头禅就是轻轻地骂一句——背时的。简单的一句话，将一位乡村普通妇女的内心情感表达得格外生动有趣。当然还有威严而话语不多的父亲，唠叨而又忙碌的母亲。在《吉多寨取粮》这篇里，父亲的形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面临另外一个贫穷到揭不开锅的乡村和那些饥饿的乡亲，他“辗转难眠。一边是工作职责，一边是人世温情，夹在中间好为难”。“看到他们的处境，想到他们的难处，父亲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感。算了，这粮，不取了。大不了回去跟队长认个错，接受全队人的批评……”在这里，作者运用了心理描写，将父亲矛盾与纠结的心情刻画得淋漓尽致。而这样的描写又不是作者凭空想象，是在父亲事后多年的平静回忆中完成的。这就使得文章虚实相生，在散文的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中，自然巧妙地融入小说的第三人称视角的表达，而且行文中对接自然而然，毫无违和感。

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地区的土家族作家，红春的散文写作，并不一味地沉迷于表面的湘西民风民俗事象的描摹与书写，而是夹叙夹议，运用白描、拟人、想象甚至心理通感的表现手法，写人为主，辅以场景，使得文字活泼而佻达，形象鲜活，个性突出。在她的“童心”和“味道”系列篇章中，写到了湘西的社饭、蒿菜粑、盐萝卜，还有赶场、猜谜、走嘎婆等等地方生活，真是一幅幅斑斓多姿的湘西风情画，清新、朴素、动人之外，又流露出幽默、风趣和小小的自得其乐。这在湘西作家群的众多书写中，展现了她的高妙之处和精心的构思。

谢谢红春！你的文字激起了我的童年回忆，我也曾经历过与你同样的忧伤与快乐。我想说，希望今天的孩子们也更多地拥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