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43-0003 湘西团结报社出版广告热线:8518919订阅热线:8518693






2022年05月21日

五月的最后一篇散文

卢瑞龙

1

昨晚,下了晚自习的次子,咚的一跳进门,就怪模怪样地叫道:搞饭搞饭。

我在看书,刚好假装没听见。他妈躲不过去,乖乖地去了厨房。

我复又拿起青小衣的诗集《我一直在赵国》。正兀自得意,他又怪模怪样地探过头来,祈使道:快帮我查查,我公交卡里还有多少钱?

我估摸着卡里还有十几二十元,就没查,直接转了100元进去。然后告诉他:已给你转了100元。

他说:转那么多干什么?

我说:多吗?

他说:只有十几天了。

我说:今后也还可以用。

他说:今后不来保靖了。

我说:佬佬呃,你都是高三的快19岁的大伢儿了哦,怎么会说出这么傻的话呢?

拿过卡,他又下令:明早去送我上学,连送6天。

我说:干嘛呢?

他说:考试。

我说:非得送吗?

他说:对,是你自己讲的。

我当然记得,我曾说过的,凡考试、报名、极端恶劣天气以及其他特殊情况时,都会接送他下学上学。

现在我这么说,不过是逗逗他。逗他,也不过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而已。

他这个年纪,从头到脚都长着刺。能够和我说话,都是恩宠和赐予了。

我想送啊,可是我再想送,也只有十几天了哦。

他怎么就要高考了呢?我也不是一直这么昐着吗?可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时,我怎么就希望它不是真的呢?

他真的就要离开我身边了吗?真的吗?

长子前年已离开了保靖,在慢慢变成省城长沙人。现在,他也快要离开了,他今后真的不来保靖了吗?

我们都是狼奔豕突的外乡人,而他们两弟兄是土生土长的保靖人啊。他们说不回保靖了,真的可能也就不再回了。

可是我们做梦都想回故乡啊,可是我们回得去吗?当父母归山,当兄弟各各一家,当故交渐渐模糊,当老家的房前屋后长满水泥钢筋,我们又回去干什么?可是就这样在保靖空空地守着吗?是给他们留下余地还是陡增负担呢?

夜渐深,我无奈地放下诗意。诗,离生活很远。生活着的人,无从知晓诗意,也无以诗意。可是我要啊!诗,是另一种我的活着,是另一个活下去的我。

喧嚣的县城,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它的模样有几分乖巧温驯。但是,我要开始学着,改变自己的善良和轻信,至少,我要把它们,深藏于心底。

2

早晨,也不早。7∶00,天已然大亮。

他还是坐在后排。还是一路无语,沉默的朋友,早已习惯于沉默。

若以后还有这样的同路,又若一路不再沉默,是不是他已到了我如今这般年纪,而我也如我尚健在的老父亲那般,在夕晖里缓缓地移着晚归的碎步呢?

还是从后视镜里不时地偷瞥他。不同的是,默然的他,这次竟把右肘撑在了车门上。望着车窗外次第退后的行人、树木、屋宇以及天空,他的模样,竟有着往日不曾有过的依依。想必,一个人,懵懂的十八九岁时,总也会有着懵懂的心事吧?

开快点。他嘴里挤出的这三个字,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撕开沉默。

我点了点油门。我对心底里的那些舍不得说,对不起啊。

3

回转到家,他妈已上工去了。

屋子里有一些空荡,我出了一阵神。我想,我得尽快尽早、完全充分地感知这样的空荡。因为在我还没准备好也还无从足够去应对时,它业已自顾地就降临了。

空荡,它或者就是一种常态。它在不知不觉中,改写了誓言,涂抹着永恒。

天空、大地以及世间,皆无颜色,苍茫茫的一片。

离上班还有些时间,软绵地靠着沙发的同时,我便拿起黍不语的诗集《少年游》。

仅仅读了三四首,便掩上卷。在她青葱沉静的诗意天空里,我的阅读,这如水的注入,不仅没有将愁绪冲淡,而且反将迷惘加深,如一滴,化不开的墨。

于是我就去到厨房,收拾碗筷。这是我自告奋勇的一份家务。如今,它已成了我没有报酬的固定职业。但这其中的下嫁的种种不堪,我是忽略不计的。因为,更多的快慰,会如皓皓白雪般将它们覆盖。

就说散文、诗歌的灵感吧。它们无影地来,无踪地去。那些曼舞的精灵啊,就是上天的使者。它们把我打开,让我消触、袅娜并且飞升。我都看得见自己那张镜中也没有的、我打量这人世间时恣意绽开的、独有的笑脸。

又如我会打开一支歌谣,让它单曲循环,千遍、万遍,直到三生三世、地老天荒。

我越来越不相信音乐评论家。我的极致舒张的感触,才是我唯一信奉的神灵。

如果你曾爱过,又曾拥有过爱,你就会懂得,情到深处,世上无处不在潮涌着天籁。

此时,我就无尽地循环着王紫菲的《有没有听过那故事》。

缠绵啊,缱绻啊。从前的那双手臂,浪涛一样,起起、伏伏;藤蔓一样,柔柔、软软……

4

过后,我又去收纳晾在阳台上的衣物。

我用撑衣杆把它们从高处一一取下来,又一一有序地放在次子的床上。

次子和长子,睡的是上下床。长子在上,次子在下。他们的床,他们自己从不整理,我们也从不。

比如长子去长沙又快半年了,次子今天上学去了,他们的枕头啊、被子以及床单啊,还是他们离开时的原样,乱成一团。

这样好,这样常常让我觉得他们都还赖在床上不起来。我随时可能会冲上去,拍上一巴掌,我会说: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时光蛮不讲理,独来独往。可是,我要留住,存在过我时空里的那些酸的甜的浓的淡的味道。我不会,松手。

收纳到次子的春秋校服时,我的手慢了下来,目光也慢了下来。我的手温柔了起来,目光也温柔了起来。

三年了,这春秋季节穿的校服,已有些陈旧了。但它们依然绵软柔顺,就像小时候的次子。而且,洗净又晾晒过后,它们上面,有青草和阳光的香味。

可能再也不要洗涤、晾晒和收纳它们了,我想。

也可能会吧,如果哪天,有一只鸟儿不经意地飞过我的窗前,又不经意地啼叫了几声,我想。

5

很久不曾与长子联系了。三个多月吧?

三个多月不算很久?那就当它是三十多年,总是行吧?

但他的生日,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1991年5月23日,古历四月初十,属羊,是吧?

那个凌晨2点多,他肉肉的、嘟嘟的、粉粉的、嫩嫩的,哭着、喊着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心上和我的生命里。

天生胆小的我,在那个从医院走往家里的凌晨4点多的街头,却未有丝毫的害怕。

大街上,那两行明亮亮的街灯啊,如此的温暖、慰藉、胆气、力量与希望。灯!不就是一个天成的名字吗?

30年了。一条河流,翻卷过多少浪花;一条道路,跌宕过多少坑洼;檐下走了来了多少南飞燕;山间开了谢了多少百合花。

去年5月23日,我微信给他200元,叫他自己买个蛋糕。

他回复了两个字:呵呵。

我即又回过去:这个相当于马云的2000万元。

过了一阵后,他微信给了我10元。

少顷,他附了言过来:老头子,收下吧,这个是马云的100万元。

我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穷养了29年的犬子,终究让我穷开了一回心。

这次,我打算微信去500元,就当他是一个登了科的书生。

当然,我就想象,在一抹温馨的灯光下,他面前的生日蛋糕上,插满了燃着的彩色小蜡烛。蜡烛摇曳又跳跃的辉光,映在他年轻、帅气、健康又平顺的脸庞上。低迴的生日快乐歌,正一圈一圈地,在他的周身萦绕、轻漾。

6

锁好门,下楼。

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知遇。

我望向头上的天空,我也望向心里的天空。不着痕迹的辽远清朗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而那些划过、滑过我生命时光里的有形无形、有痕无痕、呻吟歌哭、蹉跎奔突,它们也恍惚、也刻骨、也腐朽、也永恒。

7

亲爱的啊,我愿意给你。

8

这可能是这个五月里的最后一篇散文了。

--> 2022-05-21 1 1 团结报 c90628.html 1 五月的最后一篇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