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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21日

父 亲

肖运坤

父亲走的那天,我人生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任由泪水滂沱,声嘶力竭。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在那一刻是那般痛彻心扉,刻骨铭心。

父亲走的头几年,我常常会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也时常在睡梦中看见他在朝我微笑,与我说话,向我招手,那时,我常常会在泪流满面中惊醒。于今,十六年过去了,对父亲的记忆,慢慢地淡忘了;父亲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了;甚至他也很少再走进我的梦里了。

父亲与我们的缘分,终究会有停止的时候。但是,他生育我的那份根脉与血缘,养育我的那份深爱与恩情,塑造我的那份教诲与引领,却深深地铭刻在心底,永远不会埋没。

父亲绝对算是十里八乡的好人。他的好,源于他的勤劳、忠诚、善良、尊老爱幼、乐于助人、于家于国的担当与责任。

老家位于一片稻田当中,承包责任田的却是河对面两三里地远的第四、第五组的农户。一到农忙季节,河对面种田的农民需要大量引水灌溉、耕田做田埂、打谷收草的农具,一次性带齐很不方便。有时吃中饭喝口水也找不到地方,碰上突然下雨,也一时找不到雨具避雨。父亲只要在家,他们来借任何农具、雨具,父亲都慷慨相助,毫不吝惜。出门干活了,父亲就在我们家大门上贴上一张纸条,上面写道:钉耙、锄头、犁耙、蓑衣放在楼下杂房;引水管放在楼上,自取。厨房桌上有茶,桌下有酒,自用。当然,我们家的门从没有关过。

父亲会一些篾匠活,也会给老年人剃光头,于是这也成了父亲的快乐,母亲的烦恼。邻居、亲戚朋友谁家的背篓、箩筐、撮箕、筛篮坏了,只要拿过来,父亲都会利用晚上或者落雨天,免费为他们及时修理。他们有时带来一斤包谷酒,一根竹子。但更多时候,父亲还要为他们倒贴上自家的楠竹。父亲最高兴的事还是给寨子上,村子里那些七八十多岁的老年人免费理发了。他们大多手脚不得力了,上镇上理发也很不方便。于是父亲有空时,一两个月就通知他们一次。那时,三五成群的白发老人一起来到家里,我们家的堂屋一时成了老人理发店。父亲忙着招呼大家坐下喝茶,歇凉或者烤火。然后打来热水,拿来毛巾,打开早已磨得锋利的剃刀。他一边给老人们一个个洗头、剃发、刮胡须,一边与他们聊年成,讲故事,不亦乐乎。剃完头,摆过龙门阵,父亲是非得留下他们吃饭喝酒的,少不了又热闹一场,直到夜幕降临,才送他们一一离去。

1991年,我们将老家陈旧的木房子拆了一部分,准备修几间砖房。修新房虽然只要万余元,但那时我与哥哥的工资都很低,没什么存款。所以为了修屋,我们也只好找人借了几千块钱,交给父亲在家动工。可是房子还没完工,有一天父亲对我说钱用完了。我与哥哥同他算了一下账,有些不大相信,怎么会用得那么快?父亲之前还有些支支吾吾,不愿告诉我们。最后却很坚决地对我们说他前几天给邻居老鲁借了一千块。他说老鲁是湖北宣恩人,他人好,刚搬过来不久。可是家里母亲突然生病住院要动手术,两个孩子上学又要交学费,家中实在困难。于是他就自作主张给老鲁借了钱。唉,这个爹啊!我与哥哥还能说什么呢?

虽然为这些事,母亲私下是有意见的。但父亲依然我行我素,按他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固执着,我们也便依着他。

父亲生于1932年,幼年是上过几年学的。读过些《幼学琼林》《论语》《诗经》《大学》等旧学之类,又学了些天文地理、算术等新学。解放后,父亲还多多少少算个读书人。所以不久后就招上了县国营农场,工作到1972年。后因工资太低,我们兄弟姐妹又多,祖父病重,父亲就自愿申请回乡务农了。不料回乡不久,县农场被县烟厂征收兼并,父亲就错过了当烟厂工人的机会。父亲说,这就是他的命运吧!但是,他教育我们要勤劳,多读书,耕读传家成为我们家的传统。

1983,应该是父亲最快乐幸福的一年。那年农村家庭年产承包,他与母亲在自己家的责任田土里,起早贪黑,栉风沐雨,粮食获得了大丰收。那年先后收获了800斤小麦,2000斤玉米,2500斤稻谷,还有近万斤的洋芋和红薯。好多年来,过年第一次杀了一头近300斤的大肥猪。最让他高兴的还有那年13岁的我,以石牌乡中心小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又以当年新生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桶车乡龙山县第七中学。让他更得意的是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我又考得全校第一名,学校请他在近千人的师生和家长大会上,登上主席台讲话露脸,介绍他教育子女的经验。四十年过去了,我忘记了他当时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那年父亲第一次在大门上夸张地写了一副春联:人勤春早五谷丰登,耕读传家书香门第。

过年回家,在父亲坟前小坐。园子里竹林苍翠,树木葱茏。对面祖屋里,早已不见了父亲的身影;就要退休了的家兄正服侍着半瘫痪了的87岁老母亲;5岁的侄孙正流畅地读着故事书;屋顶上炊烟袅袅。呆坐的我,知了天命,雪了双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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