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谁的童年，不是调皮的？

瞧童年的我，为了研究鸡崽子的耳朵，便和小伙伴们把鸡崽子翻来覆去地折腾个半死，最后得出结论：鸡的耳朵是不正常的——没有肉肉的耳廓。或者，下到稻田里，捉泥鳅、蝌蚪，把插好的秧苗，弄得东倒西歪，尸横水面……

大人们看到水田里的秧苗惨状，很是恼怒，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治我们。当看到我们捉到手中的刚长了一对脚的蝌蚪，便诡异地说：“再下田捉刚长脚的蝌蚪，会像感冒一样被传染，小心半夜里胳肢窝处长出脚来……”

碰到刚长脚的蝌蚪，胳肢窝里会长脚？大人的话，着实把我们吓住了，便不敢放肆地抓刚长腿的蝌蚪了。不过，当看到稻田里悠然游动的蝌蚪，它们是那么可心，又忍不住要去抓，便商量着从各自的姐姐哥哥的作业本中，偷偷地撕下几纸张，做成纸口袋套在手上，但纸张一碰水，弄不了几下就烂了，手掌也就难免碰到蝌蚪的身体。那时，手会像被蜂蜇了一样，敏感地缩回来……然后使劲地洗手。

每次捉蝌蚪后，回家都会一反常态地不停央求大人要洗澡，仿佛身体里钻进了蝌蚪，只要那么不停地洗，就可以把它们洗出来似的。洗着洗着，手会不自觉地偷偷地摸一下胳肢窝，心里会犯狐疑：会不会有蝌蚪脚长出来？

就这样，童年的我们一边害怕着胳肢窝里长出蝌蚪脚，一边又忍不住要去捉蝌蚪，谁叫蝌蚪们在水田里戏耍得欢，那小嘴巴一张一合，让人心生爱慕呢？

终究，胳肢窝里没有长出脚来。这反而又刺激了我们的好奇。想，我们要是真的长出了脚，会不会在河里洗澡时，就可以像蝌蚪一样更加自由自在了呢？在走路时，会不会因为多长出了脚，在走路时少摔跤少招致大人的批评呢？那时，人的想象就像牡丹花盛开一样，一大团一大团地开起来，要有多艳丽就有多艳丽。

记得那是一个春夏里，我们在稻田里捉蝌蚪捉得放肆起来。我们时而用手捧蝌蚪，时而用指头弹蝌蚪，时而看它们在我们的水瓶里忽上忽下地群游，那两只后脚就随着尾巴的摆动悠悠地晃悠……夜里便做梦，梦见自己胳肢窝里冒出了两只脚，肉肉的，嫩嫩的，像尾巴一样可以摇晃。

但，真的在一天里，我的胳肢窝处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痒来。

起初，用手去挠那痒，痒会烟一般地倏忽消散，刚收回手，那痒又来了，像跟人捉迷藏一般。这让我好生窃喜，暗自庆幸：终于要长出蝌蚪脚了，夏天里在水底游泳该多悠然自在啊。于是，天天挠自己的胳肢窝里的奇痒，也希望在某一天里，突然一挠，噗嗤一声就冒出两只脚来。

然而，这种痒没有持续多久，痒便沿着胳肢窝向腰部成带状蔓延。母亲看到我奇怪的挠痒样子，着急得问怎么了？我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要长脚了……我的话，惊得母亲一愣一愣的，母亲忙把我带到医院看医生。就在医生解开我的上衣时，原本像气球一样鼓胀胀的渴望，顷刻间漏气了——只是生了腰带疮（带状疱疹）。

随着年龄的渐长，也渐渐地明白，人的胳肢窝里终究是不会长出脚来的。

但是，这种渴望，到了中年以后，则越发强烈。毕竟，随着岁月的老去，那童年里的好奇，如同屋顶上渐渐升高的炊烟，越来越稀薄了，人的目光就变得平淡起来，常常是“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了。看那身边的马铃薯、番薯、豆类、酒、麦酒、咖啡、米饭，就淡然地想，那不就是碳水化合物吗？看那鸡鸭鹅牛猪，就淡然地想，那不就是肉吗？看那水彩画、国画、油画、素描，就淡然地想，那不就是一堆色彩在组合吗？日子因此也就寡淡了许多，仿佛一幅水彩画，暗淡了诸多丰富而新奇的色彩。

直到今天，才明白，胳肢窝里的脚，永远只属于那个懵懂的年龄，属于那一份大胆的好奇。只是，我何时才能够在精神的胳肢窝里，突然就长出一对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