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黎
父亲和母亲那天起得很早,天刚破晓,就听到父亲的皮鞋在客厅来回走动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窗外和往常一样,平行线一样的电线上没有停留麻雀,邻居墙壁上经过岁月洗礼长出来的霉斑图案,还是如同抽象画一样让我读不懂,不远处的天空清澈、干净,预示着这将会是不错的一天。在我的房间里面一切如常,公仔玩偶、考编资料书、来不及洗的脏衣服、没做完的题目、写完迟迟没有送出去的纸条,都在原来该有的位置处。不论怎样看这都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一个早上,这也会是人生三万天里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一天。
可父亲穿了压箱底的西装,母亲也换上了前阵子刚买的羽绒服,从前天开始他们俩就为送我去单位报到穿什么衣服,报到结束后去哪家饭店吃东西等琐碎小事热切争论。父亲把车昨天晚上就开到了洗车店特地精洗了一遍。大舅得知我去单位报到的确切日期后一直张罗着要找个时间好好为我庆祝一番。几个要好的朋友也打来电话询问我什么时候去报到上班——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充满了仪式感,把我去单位报到的这一天渲染成了充满特殊意义的一天。
我能够充分理解父母的喜悦,毕竟拥有一份稳定的体制内工作,在这个高频率爆出大学生就业形势严峻的时代背景下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况且在我们那个十八线小乡镇儿女能够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不单单只是一件说出去特别有面的事,还关乎家族荣耀这类听起来让人正襟危坐的词语。于我而言这只是一份责任与服务意识要大于权力的工作,抛开社会赋予的光环,这也不过只是一份稳定的普通工作罢了。何况我的阅历和认知告诉我每份工作、每种生活都会有自己不如意的地方,也都会经历迷茫、徘徊、找不到答案的时刻。当然我也是高兴和喜悦的,认真做一件事得到了回报这种成就感很难用文字说清楚,那么这会是我人生中的特殊一天吗?或者说这会是我人生中的巨变时刻吗?我不知道,父母和朋友在放大我的喜悦,努力让这一天看起来和往常不一样。
父亲执意要我开车,我嘟囔了几句坐上驾驶位。单位在县城离家大概有一百多公里,开车需要2小时左右,父母和我对这条路都再熟悉不过,年少时我外出上学,父母去外地打工都需要经过这里。我行驶在公路上,看着两边熟悉的景物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再次出发只是不知道前方会有怎样的生活在等待着我。车辆行驶途中母亲接到大姨打来的电话。
“黎子今天去上班了吧?”
“是的,姐姐,我们还在路上,可能10点多才到。”
“那要的,你叫他好好上班,年轻人做事勤快点……”
“反正以后的路要他自己走了,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了。”
……
我通过后视镜看向父母,心里五味陈杂,在母亲和大姨的电话交流里,我隐约感觉到在他们眼中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一下子有了地位,这也预示着父母真的老了,我要开始接过家庭的担子了。
到达县城后我停好车,在单位附近的一家饭店吃完早饭,父亲和母亲将我送到单位对面的人行道上,父亲拍了拍了我的肩膀说:“工作上要靠你自己,好好工作。”我走到马路对面,在走进单位大门时往后面看了一眼,父母站在对面一直注视着我,见我回头朝我打照顾。这时候我才感觉这真是很特殊的一天,像是一场迟到多年的成人礼,我应该拿相机把这个场景拍出来的。他们俩站在那里向我微笑招手像是电影里的画面一样。
二十四岁以后,以前那些在书里、电视上、别人嘴里说出来的特殊、被反复提起、难以忘记的经历开始在我身上一一重现。同相识相知好几年的女生告白被她拒绝,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携手一直走下去的,可最后还是拒绝了我转身快步离开,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那个晚上;除夕节晚上,父亲和大伯一家因为几万块钱而在电话里大吵,使得除夕夜都蒙上了一层黯淡、阴郁的色彩,我走出家门在大街上乱逛不知所措;跑完人生第一个半程马拉松,并且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后,我大汗淋漓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中的晚霞大口喘气,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这个傍晚在我脑海里存放了数年……
只是年岁渐长,经历的愈多越发感觉,于天地万物之间我们人类是渺小的,绝大多数人的人生平凡又普通。那些挥之不去的场景,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独家记忆,都会被时间磨平,岁月会释怀一切,那些当时以为特殊、感觉会被铭记一生、是生命里的巨变一天,其实都是人生里普通而又平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