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新宽
（一）
民国二十八年初秋，永顺县羊峰山东坡上，人迹罕见的地方，一行人披荆斩棘奋力前行。
羊峰山是湘西最高山峰之一，海拔1438米。其东南峻峭，西北平缓，形似羊尾，故名“羊峰山”。
这行人到了一个风尖口的地方，突然大风呼呼刮，刮得漫山茅草东倒西歪，顿时大家浑身起鸡皮疙瘩，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不动，眼睛瞪得天大望着前方，这是老人流传的猛虎出山寻食的征兆。
“莫怕，把手中刀斧拿好，就是老虎来了，我们有这么多人能自保。”领头的中年男人坚定地说。这个中年男子是溪州有名的郎中，被人们尊称为“聂药王”。这聂药王的名号，反倒让人忘了他的本名。他给人看病，不管门楼高矮从不因人废诊，只要见人有病就全力救治。
聂药王的家在羊峰山山下，开门正好望到羊峰山东南峻峭一面，地名叫石堤乡湖纳保。一条官道，是那时唯一条官道，从他家下游两里外的小溪分山而去，叫孔洞。官道向东经孔洞、五里坡、草儿铺、青天坪、后坪、大庸、慈利到常德长沙去，向西经石堤、岩板铺、塔卧进入湘西莽莽大山。
一次，聂药王从大庸行医回来途中，在草儿铺一家店铺外看见一名年轻男子病恹恹躺在屋檐下等咽气。
草儿铺是湘鄂川黔边唯一一条官道上行人必须落脚之地，前走大庸有一天的路程，后走岩板铺也有一天的路程。在这里，还是有官和法的概念，只要在官道上为非作歹了，官家会不遗余力地通缉捉拿。
聂药王见了那病人，当即俯下身子去拿脉，方知男子是长途跋涉，过度劳累导致风寒入体，因耽误救治已病入膏肓，被店铺掌柜命人抬了出来。
“王掌柜，端碗温水来。”
“聂药王，这个人没钱又快要死了，我的店怕染上晦气啊！”
“王掌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能保证救活他。他所欠的铺钱我来还，快点把温水端来。”
经聂药王一番救治，重病的男子竟然能站立起来，跪在聂药王面前说：“恩人啊，我无以回报，请许我向您三跪以表再造之恩。”
“壮士，快快请起，你还需多静养，不能再劳累了。”聂药王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三块光洋。“这钱你带在身上，等康复了做回家路费。”
“王掌柜，这位壮士所欠多少，并且还要在你店里再住三天，我一并代付。”
“好人啊，不愧为溪州药王。”在场的人说。
转眼数年过去 ，聂药王从上湖北订购一批药材，张罗了一大批挑夫从石堤出发，走到马蹄寨就听到前面不远处有强人拦卡抢劫过路的行人。聂药王等了好几天，不见情况好转，就说：“走，我们还是赌运气吧。”
他带着一大批挑夫，每天吃喝拉撒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得不冒险出发。但是还没走过红岩溪，他们就被匪徒团团围住了。
“我们终于等来肥羊，看来这只肥羊不错，领头的还是个郎中。”
“请问你们是哪里的郎中？”
“我们是石堤溪的，请官爷饶命啊！”
“你们真的是石堤溪的吗？毛狗儿快去喊二爷来，因为二爷交代过，凡是石堤溪来的他要看看，不可乱来。”
一会儿，一个手拿双枪的汉子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看见梦魂牵绕的身影，他眼睛瞪得发直。旁边的匪徒见状就问：“二爷，您怎么了？”这时大汉反应过来说：“你们滚远点，我的恩公来了。”
“ 要不是恩公出手相救，我早就客死他乡了。您抬头看看我是谁？”
“官爷，小的不敢。”聂药王把头弯得更低，心想将命绝红岩溪这大山深处。
“恩公，是我，草儿铺救命之恩我今生难忘！”
这时，聂药王战战兢兢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匪首又说：“恩公，在草儿铺店铺，您花费八块光洋，救下的人是我。”
聂药王这才想起了草儿铺一幕，轻声问：“壮士，我能通行吗？”
“恩公，有我在，在这条路上可以畅通无阻，哪个也不敢为难恩公。”
聂药王带着浩浩荡荡的挑夫队伍大摇大摆出发时，匪首又偷偷把他喊到一边，说：“恩公，您到龙山县城了，一定去城中乌衣巷112号去一趟，我内人也对天发誓过，一定要见见恩公。”
有了匪首开的路条，一路顺风又顺水，聂药王一行不日就走到龙山县城。他把挑夫安顿好后，就按壮汉提供的信息来到乌衣巷112号。
一个绝色少妇端着一个茶盘，上门有金条四根，大洋两千个，跪在聂药王跟前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恳请恩公笑纳。”
聂药王反复推辞不掉，最后只好收下一根金条意思意思。
（二）
“我们进山后，第一不许杀生，尊重大自然；第二要步步为营，结伴而行……” 聂药王向徒弟们交代进山注意事项。他们这次要去羊峰山采药，大山神秘莫测。
春华秋实，在这个静美的初秋，是采药的好季节，药材吸收日月精华，无论质量还是药性都上乘无比。只是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山高林密，山路崎岖，弯多坡急，常有猛兽、毒蛇、马蜂出没，山路上还经常有石头滚下来，惊险无比，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徒弟中，聂药王最不放心的是小田。小田是聂药王幺妹的儿子，他胆大急躁，又经常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让聂药王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深感自己的技艺有了传承人。
“看，大家快看，前面草丛中有株珍贵的药材。”不满十五岁的小田眼尖，说着就跑上前去。
“小心，先打草看看……”
话还没说完，一条大腿粗的青蛇扬起愤怒的头，吐着信子直奔小田而来，小田一见知道大事不妙，就用双手掐住蛇的脖子……人蛇在草丛中展开你死我活的决斗。
大青蛇见头被掐住咬不了小田，就用身子向小田身子缠去，而小田由于全神贯注在蛇头上，身子在大蛇强大的箍力下渐渐不行，就大喊：“救命！师父快来救命啊！”
另外几个徒弟一看就要跑上前去参加人蛇大战，这时聂药王大喊到：“快去砍杉树刺来，不要冲上前伤了大蛇！”
看着心爱的弟子越来越不行，聂药王拿着杉树刺向蛇身打去。大蛇突遭浑身刺疼，不由得放开小田。小田慢慢恢复过来，大声说：“师父，今晚我们有肉吃了，兄弟们快来帮忙。”
“万万不可杀生！这大蛇长这么大不容易，赶快把它放了，山归山，蛇归蛇，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听师父这么一说，小田把手扬得老远，松开了大蛇的脖子。看见大蛇向草丛中溜去，小田瘫坐在草丛中，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把小田架回宿营地煮好夜饭，为师要把这株珍贵药材完完整整挖出来。”
过了许久，聂药王把那棵珍贵的药材完完整整地从地里挖了出来。他填好土，满怀喜悦之情，走向宿营地。
昏暗的柴火，疲劳且受惊吓的弟子，聂药王招呼徒弟们快去休息。当晚天空繁星闪烁，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师父，你们快看，这里有条白蛇溜来，后面还有条青蛇。”小田又发现了新情况。大家不约而同地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石隙边一条不大的白蛇正向石隙钻去，不远处又出现了一条青蛇，与外面的繁星相映生辉。
躺在木板上，聂药王睡不着，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大家平安无事，特别是小田可以让自己的门庭发扬光大；怕的是，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有大事要发生。
（三）
“舅舅，大事不好，骡子庄刘老五突然病倒在地，抓了我们几副药吃也不见好，他们寨上出现这种症状的人不少啊！”
骡子庄的刘老五聂药王见过，他健壮如牛，经常在草儿铺做苦力揽生意，上次去湖北挑药材就有他。
“刘老五的症状如何，详细说来。”
“刘老五身体高热，呼吸急促，心动过速，血压下降，我们给他抓了风寒的草药。”
“不好，是老鼠子症来了！你们站在原地不要动，老五快烧开水，把大家的衣物全部用开水烫一个时辰。”
“老大，快把那株羊峰山挖来的药从箱子里拿出来，不，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同时安排好大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要拼了。”见当家的这么说，大家知道出大问题了。
聂药王听老中医爷爷说过老鼠子症，并特意从医书看过治疗的方法，只是从未实验过。
“师父，从骡子庄传来消息：刘老五已亡，大家该怎么办？”
“火烧尸体，阻断病源，受感染还有气的马上灌金药汤！”
这时，过路人说：前不久刘老五挑货往桃源一趟，在路上又捡食路边的食物……
“是倭人引发了瘟疫的大流行。”聂药王斩钉截铁地说。原来常德会战，可恶的日寇使用细菌，用飞机投下麦粒、谷子、高粱、破棉絮、烂布条等杂物。之后两天，常德境内出现了死老鼠的身影……
这病从官道传来，不想传到了湘西大山深处。
“纳湖洞向麻子一家人死绝了，今天他们寨里人才知道……”
“不要悲痛了，先做好清杀工作，各家各户先从衣物开始杀虱子，再看周围有没有死动物，千万不要吃，就是煮熟了也不能吃啊。”聂药王一边告诫大家，一边跑去看金药汤熬制情况。骡子庄一些人喝了金药汤后病情好转，这让他信心大增，看来古药书的记载没错。
最终，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疫情远去。
“万物皆有灵，草木亦有心，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自己！”这是聂药王最后一次教育得意弟子小田的话，之后他安然离去。而他的弟子小田不久去了一个叫吉首的地方进修，此时人们不再叫小田“田郎中”，而是称小田为“田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