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全媒体记者 石 健
喜欢一个人,便要带他回到故乡。
花垣是我的故乡,而在芒种这夏天的第三个节气里,我喜欢的小伙伴李涵刚好远道而来,于是约上小凌,师生三人同往双龙镇的金龙苗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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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车从吉首出发,经吉茶高速,在矮寨出口下,又走一段国道、乡道,全程60分钟便可到达。
夏日午后,苗寨空寂。三人仿若闯入者,扰了这一方安宁。
寨门高大、停车场完善、晒谷坪开阔,村人偶尔闪现,忙着修整房屋以备农家乐之用,一切都昭示着它曾经的和不久之后必定重现的喧哗热闹。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非疫情时代,我们走过很多好地方,看过很多好景色,始终为人声鼎沸、人群拥挤而遗憾,但当真正的寂静来临时,心头却又涌上无法抚慰的落寞与孤独。
没有生命可以圆满、完美——旅行路上,人们思考生命,从而变成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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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炎热,但一靠近悬崖栈道入口,便觉山风习习,瞬间清凉,浮躁全无。
金龙苗寨栈道生长在海拔500米的山石之上,依附绵延的山势向前蜿蜒。一路,怪石嶙峋,草木蔓发,山花点缀,野趣横生。
峡谷被悬崖上野蛮生长的植物所遮挡,因此,我们的视野受限。看不见深度和高度,也就遗忘了敬重和畏惧,以为栈道平平,不过如此。
轻易地,便抵达了第一个观景台。此处,一块崖石突怒偃蹇,悬于头顶,山体裸露于阳光之下,一时,峡谷幽深、山石峭拔的真相暴露无遗。前方,一座山峰壁立高耸,硬生生地阻挡着我们,仿佛再无景观可看、再无前路可行,令人生出几分惋惜:此行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又令人生出几分好奇:山那边到底又有些什么呢?
怀着惊疑向草木山水发问——最好的旅人既像儿童,又像哲学家,两者的本质都是对世界宇宙充满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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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不见人,但闻飞瀑鸣。
循着若有若无的瀑声,望见了对面山顶若隐若现于丛林的栈道栏杆。原来,路总是有的,只不过,有时隐匿,有时分岔,但那将通向无数的未来。
我们决计再次出发,哪怕路途遥远,哪怕艰险未卜。
雨季刚过,林荫蔽日,枝叶散落,石板湿滑,加之栈道随山势起伏,上坡下坡交替行进,颇费脚力心力。看着渐行渐暗,我竟在内心打起了退堂鼓。又看往日安静内敛的小伙伴走得十分带劲,并发誓“一定要看到瀑布”,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好在,途中有二三凉亭,既为孱弱的城市人提供歇脚之处,又装饰着山野里的美竹嘉林。亭下无俗人,若有茶有书有琴相伴,想必也可做一回“但知旦暮,不辨何时”的闲雅之人了。
人生如苏轼所言,确为“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何必又为浮名虚利、情爱纠葛而伤身劳神?“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现代人的脚步太匆匆,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不如当下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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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险峻,栈道崎岖,轰隆的瀑声渐渐逼近,为旅行者指引着方向——这是最诱人的魅惑,也是最有力的鼓舞。
一番林中穿行,上下跋涉,来到一片开阔地。
500米海拔的台地之上,有一农人正顶着烈日在苞谷地里锄草。因生存环境恶劣,苗族人自古生活多艰,总在无望之中把希望寄托给山川草木、飞禽走兽、天地神灵。
比如,世间本无凤凰,但金龙苗人还是将美好的愿景托付给了这只神鸟。浪漫的金龙人且歌且舞,以动听的旋律、以优美的身姿呼唤着它。心有所念,必有所偿。当凤凰飞抵金龙时,便停落在我们所站立的这方名为“凤凰台”的高山之上。
自此,这座自远古洪荒而来的山岭,不再寂寂无名。由此而看,苗族人不仅是万物有灵的浪漫的信仰者,也是无论如何也击打不垮、毁灭不了的英雄的民族。
一般而言,瀑布景观飞流直下,如千军万马咆哮奔腾,非抬头仰视不得其震撼人心的壮丽。但金龙的雷公洞瀑布位于前方山脚,距离极远、位置极低,非俯视寻觅不能领略其风采。无论仰视,还是俯视,都累,都难得其原貌;唯有平视,方得其中真味。
人与风景之间如此,人与人、人与天地万物之间,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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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前方,果然,天高地阔,远山层叠,白云舒卷。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是南北朝陶弘景的诗作。与他隐居山中霸着岭上白云不肯赠与来客的吝啬相比,诗人刘年悲悯又慷慨:“不爱的人,我赠她以黄金;爱的人,我赠她以白云。”那一溪白云,是陶弘景与刘年心中最珍贵的礼物,也是苏轼眼中一个闲人的标配。
凤凰台上,正好有云。
当枯水季节瀑布消散时、当活着令人心生荒芜时,不如归来。盘坐凤凰台上,看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定可深悟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