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清彰

或许是一座城池，或许是几个村落，从从容容躺在谷底，岁岁年年烟火不断。这样的场景一旦出现，意味着到了湘西。

人到湘西，一不小心就失去了踪影，准确地说是在峡谷里失去了踪影。峡谷，湘西的神奇之地，那里不仅有熙熙攘攘的人海，络绎不绝的车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鸡犬之声相闻的村寨，还有说不完的沧海桑田。

如果说山脉是湘西铸就的骨骼，那么峡谷就是湘西凝聚的血管。要是没有山脉，峡谷从何而来。峡谷若不存在，山脉又从何谈起。山脉与峡谷，相生相伴，就像骨骼与血管，谁也离不开谁。湘西，因为有数不胜数的山脉，所以有无以计数的峡谷。湘西的世界，可以说是山脉与峡谷组合而成的世界。

一条真正的峡谷，两边肯定立着两条山脉。峡谷的宽窄、长短、高低、险峻，皆由两边的山脉来决定。而两边山脉的大小、形状、海拔、构成，则由上苍来决定。因为上苍的技艺鬼斧神工，造出来的山脉也就鬼斧神工。

鬼斧神工的两列山脉隔谷相望。你高大威猛，我风情万种；你龙骧虎步，我马踏飞燕；你山石荦确，我土深泥厚；你有你的个性，我有我的气质。相互比奇，比雄，比秀，比险。不管从什么方向、什么角度去看，隔谷相望的山脉，或跃、或立、或仰、或卧，时时刻刻起起落落，如波如浪冲上巅峰，又极速跌落，从来没有平静过、安逸过，每一条皆有非凡的形象，每一列都有超然的姿态。

飞驰的山脉，一跃而起，一座山峰矗立在山脉上。再次跃起，又一座山峰矗立在山脉上。这些山峰各不相同，有的似剑似戟，直插云霄；有的探头探脑，碍口识羞；有的挺拔如松，气宇轩昂；有的肚大腰圆，营养过剩。只因为有多姿多彩的山峰站在山脉上，湘西的山脉才如此与众不同。

湘西的山脉不仅造就了千变万化的山峰，还造就了高攀不起的悬崖峭壁。悬崖峭壁是用大刀切出来的么，切得整整齐齐，直上直下。如果想摆个造型，还得拿出精湛的刀工，对悬崖峭壁进行精雕细琢。雕琢出来的悬崖峭壁，高低不同，长短不一，甚至长出眼、耳、口、鼻，活灵活现。悬崖峭壁下，仍是披着围裙的旧模样，一面面或陡或缓的山坡，斜斜地向谷底降落，其上生长葱茏的竹木，也生长成片的庄稼。

没有高耸的山峰，没有壁立的悬崖，只以平缓的坡度逶迤而去的山脉，虽然少了一些仙风道骨，但多了一分生命的灵动和俗世的气息。这种山脉，要么被森林覆盖，莽莽苍苍，源源不断的负氧离子从中喷发，无时无刻散发着生机与活力；要么被开垦成耕地，种瓜、种豆、种粮、种茶，种生活之需，种薪火传承。

躺在山脉底部的峡谷，任由山脉塑造形象。山脉险，峡谷险；山脉奇，峡谷奇；山脉平和，峡谷平和；有什么样的山脉，就有什么样的峡谷。在山脉的包装下，平淡无奇的峡谷换了一副容颜，要么坦坦荡荡，要么深险逼仄，要么奇峰竦峙，要么悬岩当头。峡谷上头一条长天与之同行，谷窄天窄，谷宽天宽，谷直天直，谷弯天弯。阳光、雨水从宽窄不一，弯直不定的天空落入谷中，受到阳光雨露的滋润，峡谷里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成为湘西人最爱栖居的场所。千百年来，湘西的祖祖辈辈在峡谷里开田垦土，躬耕不辍，起屋建房，繁衍不止。绵延至今，峡谷里田连阡陌，炊烟相缪，万家灯火，交相辉映。说不完的变迁，道不尽的繁华，不就是湘西的峡谷么。

一条峡谷配一条河流，天作之合，须臾不离。为让河流顺利流淌，峡谷奋力推开重重山脉，推出一谷河水流向人间烟火。河流首先从峡谷的源头轰轰烈烈，一跃而下，或潜形隐踪，悄无声息地启程。然后，与峡谷亲密无间，携手同行。最后，从峡谷的出口洋洋洒洒汇入另一条河流，奔向更广阔的江海。是水，一往无前，开山劈岭，峡谷才得以冲出崇山峻岭的围困，开出一条通往山外的大道。是水，前赴后继，搬岩掘石，一块块坪坝才得以在峡谷里铺展，湘西的城镇村寨才得以在峡谷里落脚。是水，潮润了土地，滋养了万物，使得峡谷为之蓬勃，为之盎然。河流不仅创造了峡谷，还创造了万千生灵。

峡谷里的河，有温顺的，有急躁的，有深不可测的，也有浅不过脚板的。不同的峡谷流着不同的河，不同的河有不同的流淌方式。大江大河驮起大艇大船，往来自如，百里千里水程，眨眼而过。湘西因为大江大河穿越峡谷，千百年来，商贾麇集，舟楫蚁拥，货物交易长盛不衰，英才俊杰络绎而出，神州大地从未少过湘西人的身影。而那些深陷峡谷里的小河小溪，虽然船行不到，商贾不达，但自有自的天地，自有自的活法。在小河小溪的浇灌下，花草树木茁壮成长，蔬菜瓜果满地满架，靠着粗茶淡饭的养育，湘西的高山深谷、小河小溪，照样人才辈出，驰骋天下，名扬四海。

青山相对，猿啼声声，猴儿们抓住峡谷两面山坡上的草茎、树枝、岩石，飘来荡去，饿了摘野果充饥，渴了下河里饮水，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逍遥而自在。水流湍急，号声阵阵，纤夫们弯腰勾背匍匐在谷底的岩石、沙砾上，拉着船只逆水走滩，长滩、陡滩、鬼滩、阎王滩，一滩接一滩在峡谷里延伸，一滩接一滩在号子声中越过。峡谷，流水，也流着自然与闲适，流着力量与勇气。

水创造了生命奇迹，还创造了悲喜交加、爱恨交织的生命历程。因为河水流过，各种各样的生命在峡谷里层出不穷，变幻莫测。因为河水流过，生存得以继续、传承得以延续，峡谷里的人不得不进行深入的思考和艰难地探索，朝生存更好，传承更久的目标不断前行。谷因河而灵动、而繁华、而劳作不休、而酸甜苦辣。

拥有得天独厚的坪坝，具备生生不息的河流，峡谷摇身一变，变成一方风水宝地，寸土寸金。水流到的地方，开成水田。水流不到的地方，起屋建房。田与田之间田埂相连，屋与屋之间小道相牵。菜园子瞅空占几块土，一年四季果蔬不断。几十、几百栋黑瓦木柱、小楼洋房，聚在一起，聚成了一个个寨子。日出东山，乡亲们扛犁背耙，走出寨子。日落西天，乡亲们踏着歌声，走进寨里。累了，赶赶乡场；倦了，赴赴节会。月上树梢，年轻人悄悄溜到河边、路边，与心上人约会。人们苦苦寻找的世外桃源，不就在湘西的峡谷里么？

湘西的峡谷不仅藏着悠闲自在的世外桃源，还藏着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这里的花花世界，街巷密如蛛网，楼房摩肩接踵，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去匆匆，货物应有尽有，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与外面的花花世界相比毫不逊色。怀着梦想的人，背井离乡如潮水一般赴进谷里。为拥有一块立锥之地，他们早出晚归，奔波于大街小巷。他们全神贯注于讲台、柜台、机房、病房，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岗位。他们坐在办公桌前，为数字、为文字、为图形、为前途而冥思苦想，不知冬去春来。城市的流光溢彩，城市的灯红酒绿，又有多少在他们眼中驻足、停留？

一谷烟火，湘西人的永恒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