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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10日

那年斗浪的船工仍在酉水河上呐喊

酉水河上的纤夫 彭秀莲 摄

向文炎(左)与向兴明(右)两叔侄回忆过往 方君才 摄

一支竹篙撑起船工梦 彭秀莲 摄

方君才

从小就在河边走,险滩和我并无仇。

行船不怕风浪急,我把大浪当马骑……

在酉水支流清水江畔,保靖县复兴集市西去二三里的新寨组,当年在酉水河上喊着号子讨生活的老船工向文炎、向兴明叔侄就在这里安度晚年。他们喊过的酉水船工号子,就像年华最古老的弹奏,能听懂的人已经凤毛麟角,但他们沧桑刚毅的脸庞仍然保持着一代船工独有的尊严,足以慰风尘。

复兴镇上通松桃,下达常德,曾为湘黔渝水上通衢的老码头之一。如今,已是82岁的向文炎和79岁的向兴明,阅尽世事,却有着千年老酒一般的烈性,醇厚酣畅,回味无穷。世人大多已记不清那场水上往事,大约酉水河的矶子岩还记得他们,白溪关的雄鹰还记得他们,雨打风吹的舢板还记得他们,和不曾远离的酉水船工号子一道在时光深处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酉水河又名白河,全长428公里,有南北2处源头,北源为主干流发源地,位于湖北省宣恩县酉源山脉,南源为贵州省松桃县山羊溪。南北两流汇合于重庆秀山县,经凤滩水电站出湘西州,一路汇入洞庭,直奔海天。就是这样一条河流,记录了船工和水手们的悲喜交集。

比起大江大河,酉水河实在是算不上有名。如果不是因为一百年前,一位叫沈从文的凤凰人在保靖开始他长达两年的“打流”,也许这条河还会继续湮灭在人们的记忆当中。沈从文在《湘西游记》如此写道:白河多滩,凤滩、茨滩、绕鸡笼、三门、驼碑五个滩最著名。弄船人有两个口号:“凤滩茨滩不为凶,上面还有绕鸡笼。”上行船到两大滩时,有时得用两条竹纤在两岸拉挽,船在河中小小容口破浪逆流上行。绕鸡笼因多曲折石坎,下行船较麻烦,一不小心撞触河床中的大石,即成碎片,船上人必借船板浮沉到下游三五里方能得救……

自古“湘西远、酉水险”,漫长的木船航运时代,下船拉纤,上船摇桨,船工们齐心合力战胜大自然的艰险,遂产生了这种即能抒发自己内心情感又能表达自己思想观念的水上歌谣。他们浪漫多情,向来把大浪当马骑;他们果敢豪放,从来视“老虎岩”为“猫儿滩”;他们唱着号子,英勇无畏,一百次被打倒,还要一百零一次爬起来……也就是这样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歌子,激励一代代船工劈风斩浪,闯出一条后无来者的“中国南方水上丝绸之路”。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讨吃方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你需要做的就是努力生活,其他交给时间。在向兴明的楼房前,园圃的瓜棚和玉米林给院坝带来了荫凉,叔侄二人抽罢烟卷,激情满怀地喊起撸号子,号子沧桑悠远,满满都是陈年旧事:

嚯嘿 啊 嚯 嘿

嚯嘿 啊 嚯嘿 啊

嚯 啊

杉木橹 啊 嚯 嘿

铁箍腰 啊 嚯 嘿

铁打桨榫 啊 嚯 嘿

套皮条 啊 嚯 嘿

嚯喂啊 嚯喂 啊

嚯 嘿

杉木过樑啊 嚯 嘿

羊儿篙 啊 嚯 嘿

攒劲摇 啊 嚯 嘿

攒劲掀 啊 嚯 嘿

石罗仙洞 啊 哦嚯 嘿

最美关 啊 嚯 嘿

天王庙在河坎边

啊 嚯 嘿

嚯喂啊嚯喂 啊

嚯 嘿

雀儿孔 啊 嚯 嘿

雀儿岩 啊 嚯 嘿

船儿要跃 啊 嚯 嘿

望乡台 啊 嚯 嘿

嚯嘿啊 嚯嘿 啊

嚯 嘿

校场滩 啊 嚯 嘿

校场坪 啊 嚯 嘿

跑马射箭 啊 嚯 嘿

比输赢 啊 嚯 嘿

嚯喂啊 嚯喂 啊

嚯 嘿

好哥们 啊

快快来 啊 嚯 黑

上边就是啊 嚯 嘿

屙屎岩 啊 嚯 嘿

嚯喂啊 嚯喂 啊

嚯 嘿

好哥们 啊

快来看 啊 嚯 嘿

对面就是啊 嚯 嘿

狮子庵 啊 嚯 嘿

嚯喂啊 嚯喂 啊

嚯 嘿

保靖码头 啊 嚯 嘿

生得平 啊 嚯 嘿

开文运啊 嚯 嘿

在对门啊 嚯 嘿

嚯嘿啊 嚯嘿 啊

嚯 嘿

船拢保靖 啊 嚯 嘿

三大站 啊 嚯 嘿

叫声老板 啊 嚯 嘿

快拢岸 啊 嚯 嘿

嚯喂啊 嚯喂 啊

嚯 嘿……

“那时大家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想法,能填饱肚子是最大的愿望。现在日子好了,有个老伙计却离开了人世间。”向文炎口中说的老伙计叫宋文炎,上世纪七十年代,由于胆大水性好,他们仨被安排在水上跑起了大船,由生产队统一记工分,每天差不多6分的样子。在无比艰险的行船过程中,三个人互相照顾,互相关心,一个洋红苕都要掰成三截吃,彼此之间结下了深情厚谊。

“天上的每一颗星子,都是爱过我们的人,现在呀,老宋也变成了天边上那颗亮闪闪的星子。”向兴明躺在摇椅上有些感伤,却又对这暮去的光阴无可奈何。人这一辈子,恰如“风吹芭茅摇啊摇,有的矮来有的高。高的被风吹倒了,矮的慢慢又长高”,谁又逃得过宿命的安排?也许只有历尽坎坷的人,才能对生命大彻大悟。

是呵,在远去的时光里,他们慢慢地分不清过往的一些人和事,却从来都不曾相忘那些个苦日子是怎样一步一步变成了好日子,也从不曾相忘那些个慢慢消逝在岁月里的船歌和号子头……

从前,能滋咂地喝着小酒,吃着米饭,啃着猪肘子,就是船工们向往的神仙日子;现在,粗粮淡茶、时令果蔬又回归人们餐桌成为养生时尚,接下来的生活越来越让老船工们感到惊诧,不可思议。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好——

张花高速公路通车后,向文炎老汉和老伴坐车从复兴高速路口一路抵达张家界荷花机场,然后坐飞机去北京旅游,在机舱,老两口看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身下飘荡,感觉就像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有人问“到底是行船好,还是坐飞机好”?向文炎回答“好啊,都好,只要号子喊得好,就没划不动的船”!

这就是曾经与险滩恶浪时时抗争、天天同死神擦肩而过的老船工才能回答出的满怀欢喜的答案。那些年,他们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滩,且在正当好的年纪,爱过咆哮在江河之上的一朵浪花儿……船工们早就别无所想,他们已经将过往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融合在高昂、悲壮的酉水船工号子的呐喊中。

老炮儿,更多指的是在某一行业曾经出类拔萃的人,至今仍然保持着自尊和技艺,受人尊重!老炮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是那些仗义、耿直、执着、有阅历、真性情、讲规矩的人。

一艘木舟,一条长河,曾经支撑着船工们农耕渔猎的生活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执著的信念和理想。随着酉水河人力运输繁华落尽,响彻酉水河上的船工号子几不可闻。可他们在大江大河斗浪的老炮儿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奋楫笃行。

“东关豆腐西关酒,船儿弯到柒子口,白剪头来是小街,美女梳妆梳头岩”,当我们离开时,号子声还在回响,仿佛承载着酉水流域某种厚重而柔软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让我们深深地为之着迷。蓦然回首,天水相接处,落霞映衬着红墙黛瓦的村庄,与那一声声高亢的号子声抵死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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