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卫华
世上的好书不少,却并不是都非读不可。然而,如果错过了萧红和她的《呼兰河传》,那将会是一种很深的遗憾。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曾有一篇《火烧云》的课文,就是选自萧红的《呼兰河传》,其用准确、生动的语言,描绘了火烧云全过程中颜色和形状的变化,展现了绚丽多彩、美妙奇异的景观,抒发了热爱大自然、向往美好生活的情感。那时就想找本《呼兰河传》来读一读,在书中与萧红相遇。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留下了深深的遗憾。直到今年八月份请了公休假,终于买了一本《呼兰河传》,花了两个的整天闭门阅读,这种遗憾才算了结。
萧红(1911~1942),原名张迺莹,黑龙江省呼兰县人,中国近现代女作家,“民国四大才女”(即吕碧城、萧红、石评梅、张爱玲)之一,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鲁迅称之为最有希望的女作家。《呼兰河传》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亦是现代文学“最美的收获”之一,全书构思于1937年的武汉,因时世动乱不安,转徙流离,直至1940年12月才在香港完成,翌年5月由上海杂志公司出版单行本,此时距她英年早逝,不过8个月的时间。
萧红的一生是不幸的,9岁丧母,20岁离家,身如浮萍,颠沛流离,辗转漂泊,备尝贫穷、饥饿、寒冷……终其一生,也没有一个稳定的“家”,显得洒脱而又悲凉。她经常陷于痛苦、孤独、迷惘中不能自拔,呼喊着:“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啊!……什么能救了我呀!上帝!什么能救了我呀!”好在萧红有一支笔不离不弃,她用它恣意表达心灵的受难与飞翔,描绘人民、民族的苦难,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
萧红拥有两套笔墨,两种才情,一方面关心民族、国家的生死存亡;一方面又专注自己孤寂的情绪,对爱和温暖的追求与向往,前一种使她与文坛主流保持了步调上的一致,而后一种又使她处于主流之外。
萧红在经历了更多的流离、孤独、无助,甚至屈辱之后,对人生的悲苦有了更深的感触,写作便成为她自我疗救的重要方面。故乡和祖父的怀恋给了她温暖、慰藉和安全感,之于她,故乡虽意味着无法抹去的伤,但一直潜藏在心灵深处。1936年,萧红感情受挫,东渡日本,实际上不仅心情没有转好,反而更孤独,更寂寞,加之随后鲁迅先生的死,以及日寇的侵略,故乡的沦陷,她那种怀乡的情绪更重更浓了,以至于一直到死,她都梦想着回到呼兰河。这一切,都促成了自传体长篇小说《呼兰河传》的写作,临终前,她写下了:“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冷遇,身先死,心不甘,不甘。”
萧红渴望爱,却专注于写“恨”,她的笔下的乡村,处处寂败荒凉。人们好像没有快乐,也没有娱乐,活着是件艰苦的事,因此她的“恨”往往比“爱”更加震撼人心。一个人同一匹马、一头牛、一棵树没有任何区别,将死的时候,谁也不可怜你,活着的时候,也不兴高采烈。日头每天高涨,每天垂下去,黄昏的火烧云染红天边,也染红落日下的小小人间。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如何,为什么这么悲凉”,当读到这句时,屋里屋外忽然静了,我眼睛寻着那文字继续游走,沁润在花与诗的温暖里。读到祖父对她说“快快长大吧!长大就好了”时,我便想起我的童年,因母亲的早逝,我的童年是一个苦难的童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至今回忆起来仍泪水涟涟,但也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能够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境遇,不至于迷失。
小说的结构是松散的,虽然写了人物,但却没有主角;虽然叙述故事,但却没有主轴,一个个人物飘散在风中,没有落脚地。小说重视的是日常生活细节及场景的描述,对于某种氛围的渲染;写人也往往不求全,而重在描画人的精神。
在《呼兰河传》中,是前仆后继的死亡,盛大的死亡;活着的尊严被凶猛践踏,看不见出路和希望,死亡是最后的解脱;大地万物的生灵,忙着生,忙着死;罪恶的季节,蚊虫翻飞,夜鸟悲鸣;人间已是那般寂寞……这些,能用纯小说语言来写吗?于是,萧红吸收了诗、戏剧、散文的长处,甚至她的书里还具有电影化特征,创造了一种独特的介于小说、散文与诗之间的体式,即“散文体与诗体”相融合的小说。可以说,《呼兰河传》是小说,同时还是散文,是叙事诗,达到了“行散而神聚”的完美结合,然而字里行间却满是孤独,不可言说。
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她记忆里的呼兰河小城里的人们,始终在一成不变地生活着,年复一年地做着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似乎并不明确。除了琐碎的生活,还有精神的盛举: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而这多半与鬼神有关。小团圆媳妇的悲惨命运,有二伯的古怪性情,冯歪嘴子的顽强生命力,都在她的童年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她童年里唯一温馨的记忆,却是祖父与后花园,这是她精神生命中温暖的情愫与皈依,是从苦难的土壤中开出不死的花朵,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呼兰河传》共分七章,采用三重视角进行写作,每章都可单独成篇,但合在一起,又相契无间,缺一不可。社会风貌、人情百态尽情流于笔端,自由地吟唱出对生命的感悟,是一曲国民灵魂改造的挽唱。纵观全书,清纯细腻与沉郁顿挫交融的语言,独特的女性文笔与儿童视角,宏大的叙事场景与北方“蛮荒情味”的自然景观的逼真再现,荒谬而麻木的生存状态的深层揭示,作者内心深处对真纯自由童年世界的追忆、对广大农民命运的悲悯等等都令人心惊震撼。
如果我们运用一个足够大的放大镜或比例尺,便能看到,呼兰河城其实是旧中国的一个代表,萧红其实是欲借呼兰河城批判中国的国民性的痼疾,批判单调停滞、因袭重担的“老中国”本身。这批判又以深沉真挚的热爱为前提,她希望中国新生,希望中国跃变为真正尊重人的尊严、充满理性、健康向上的社会,她希望中国人民坚强地走下去,她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文字里。
可以说,《呼兰河传》值得细细品读,这是一部意蕴丰厚、技巧精湛的成熟之作,也是一部中国农村寓言的杰作,更是才华横溢而命运多舛的萧红灵魂且行且吟的悲歌,充满了对生命消磨的无尽的忧伤和彻骨的体悟。正因如此,茅盾称《呼兰河传》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俗画,一串凄婉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