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诗刚 图 姚 雁
沅水之滨的浦市古镇,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对于这座古镇,生活在其中的街坊,大都知道一些历史,听闻过一些昔日的繁华,但未必全面、触及灵魂。我一度也曾如此,大抵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吧。
那是五年前那个秋高气爽的九月,泸溪县作协主席姚传笑,专程邀请湖南省作协主席王跃文、《乌龙山剿匪记》创作者水运宪等一众文学界大家、前辈,来泸溪采风、讲学。我有幸得以参加,亲耳聆听了文学大家们心中不一样的浦市。我的心头猛然一震,感慨家乡浦市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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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传笑是浦市大名鼎鼎的姚家后人。其父姚善初,民国年间浦市商界领袖之一,人称“姚大善人”,姚家的善良与所做的善事,至今在泸溪老辈人中口口相传,言谈里尽是佩服与感动:每逢灾荒年景,姚家支起大铁锅,给蜂拥而至的灾民昼夜不停地施粥;免费备上薄棺材,让抛尸街头的贫困难民带着尊严去往另一个世界;抗战期间,慷慨捐钱捐粮,以桐油、猪鬃等大宗物资出口换取美元;湘西剿匪期间,姚家的船队往来浦市与常德,为解放军运输军需物资,不遗余力。人生浮沉起落,颇具传奇色彩。
姚传笑继承了家族的经商基因,一直在泸溪商业系统工作,且干得有声有色。他上世纪九十年代管理白沙大饭店,宾客盈门、盛极一时。姚传笑来自商业世家,却对文学创作痴迷且建树颇多。泸溪县城沅水河边“明月烧烤”店的老板阿旺,在他的笔触下,被描绘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作品经《天津文学》刊发后,据说有人试图买下版权,打算改编为电视剧。这次,几位老师来泸溪,县作协主席的老家浦市,自然是必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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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一次,我才知道,原来水运宪老师的父亲与浦市也是颇有渊源。正是这份渊源,让水运宪老师对浦市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怀。
在浦市,凝望滔滔沅水,水运宪老师若有所思,深情回顾着父亲向他讲述的一个与浦市有关的故事。
1938年,随着武汉会战爆发,国民政府迁往重庆。为躲避战火,他的父亲在武汉开设的一家“利生”纱厂,沿洞庭、抵常德,溯沅水而上,艰难辗转,搬迁疏散至浦市。浦市古镇作为一座码头城市,也以其契约诚信的商业文化、开放包容的宽广胸襟,接纳了利生纱厂和无数流落至此的外地人,使其继续为抗战贡献力量。纱厂稳定下来后,规模不断扩大,工人加班加点,为前线将士源源不断生产供应急需的纱布、绷带、布匹等物资。于是乎,常德城下头缠绷带、端起枪托、身抱炸药的八千勇士,前赴后继与日寇肉搏到底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格外鲜活起来。
抗战胜利后,纱厂虽从浦市迁走,但为当地留下了一些厂房设备,培养了一批熟练的纺纱工人,为落后的湘西纺纱工业发展作出了一定贡献,这是后话。水运宪老师说,1985年因拍摄《乌龙山剿匪记》,他几乎把湘西跑了个遍,唯独没来过浦市,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个地方。这次来浦市,就是希望可以找到当年利生纱厂的旧址,实地感受其父辈在抗战峥嵘岁月以实业报国的家国情怀,了却一大心愿。
遗憾的是,沧海桑田,浦市本地的章明非老人,尽管努力去回忆、去寻访、去求证,却也只能遥指一个纱厂所处的大概位置。他喃喃自语,说如果住在李家书院的李老师、雷建喜、梁作如等一帮老“浦市通”还健在,就一定可以顺利找到纱厂的准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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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王跃文老师,他本人就是溆浦人。从浦市大码头出发,溯沅江而上、经辰阳、大江口,左拐即进入沅水的支流溆水河。王跃文老师的童年,便在溆水河畔的漫水村度过的。
浦市与溆浦,名字都带有一个“浦”字,总之都有很多很多的水。两地水路相通,山势相连,文化相通,方言一致,风俗相同。浦市出产橘红,溆浦盛产蜜橘;浦市溆浦讲话都喜欢用一个“搞”字,在火上烧东西都叫“燂”,把人捆起来都叫“绹”。至于过年时同样要办腊猪脑壳,孩子们在砧板上抢着抓财头肉吃,大年三十守岁,大年初一不扫地,等等规矩,都是一样的。因此,王跃文老师来到浦市,就如同回到溆浦,不会有身为外地人的拘束。
王跃文老师讲,他从小就喜欢听长辈们讲故事、摆农门经。从一些在外闯荡、有些见识的大人嘴里,得知顺着家乡这条溆水河一路往下,可以通江达海,沿途要经过一个名气不小,名叫浦市的“大口岸”,那里有热闹繁华的码头街市,有琳琅满目的丰富物产;青年时代,喜欢读书的王跃文,自然读过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里面更是多处提到浦市,对浦市的兴趣就更浓厚了。于王跃文老师而言,浦市就是一个以前未曾去过、充满了向往、在脑海中曾幻想出无数种样子的地方。对于这个商业古镇,要是可以一探究竟,多好。
这次终于成行了。王跃文老师说,第一次来浦市,感觉非常好,文化与历史的痕迹遍布古镇各个角落。尤其那一座座古宅,外在格局紧凑、低调内敛,但走进之后,却显得开阔、舒缓,体现了古代能工巧匠的高超技艺,以及主人家财不露白的人生智慧。
在李家书院,高高耸立的斑驳古墙上,顽强的青藤努力地爬出墙外,青藤上挂满了结实饱满的青色凉粉果子,把古院越发衬托得绿意盎然起来。王跃文老师看得入神,我们不敢叨扰,就让他身在浦市,勾起对溆浦漫水的童年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