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运坤
川渝云贵人爱吃花椒,源于花椒的辛辣能够帮助人体祛除体内因高原上多阴雨天气带来的湿气。而我这个湘西人对花椒的偏爱更多源于那段童年的美好回忆吧!
夏夜大月亮的日子,父亲总是拿出一个大瓷盘子,倒上白天暴晒后干裂开的新采花椒,一粒一粒地精挑细选,悠闲地将它们装进一个密闭的罐子里。然后,将光溜溜油黑的花椒种子,洒在泥土里,盖上一块大石板,期待第二年春天能够萌芽生长出几根花椒苗来。第二天,母亲把新选的花椒与那年刚新摘晒干的红辣椒,一并放在铁锅里烘焙捣碎,和好盐巴,做成花椒调料。再拿出前些日已经发酵霉变好的豆腐、豆豉,均匀地搅拌和粘涂上花椒酱,做成霉豆腐、霉豆豉,平摊在竹筛子里,放在院子里稍稍晾晒。那种花椒和着霉豆腐、豆豉的特殊香气,时常萦绕在梦中,经久不息。
十多年前,母亲从乾州农贸市场买回两棵细长的花椒苗,一棵青花椒,一棵红花椒,一并种在院子里小山顶上的菜地边上。由于土地肥沃,加上母亲的精心照料,两棵树苗茁壮成长,第二年就开花结果了。目前两棵花椒树正值壮年,枝繁叶茂,每年都硕果累累,除满足自己一家一年的调料所需之外,还能基本供应哥哥一家。
花椒好吃果难摘。具体来说,采摘有三难,而这种难,是连我夫人在内的大多常人都难以克服和忍受的。
一难天太热。花椒的成熟期在农历六月初,接近小暑,正是一年中夏季最炎热的时候。母亲告诉我,花椒要赶在农历六月初六前采摘完毕,否则花椒树会被树上的花椒麻死的。至于六月初六后花椒会不会麻死树,几十年来我也没见过,不知是民间传说还是经验的总结。但我知道,这时节花椒反正成熟了,再不采摘,在阳光炙烤下,它们就会在树上全部炸开脱落,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可是在这六月流火里,大清早气温就二十七八度,到了下午,直奔四十度。这时节上山摘花椒,一下子就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二难刺太多。花椒树上密密麻麻的芒刺,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老的嫩的,令人望而生畏,倒吸一口凉气。摘花椒时,务必要平心静气,谨小慎微,一个心浮气躁的人,是不敢接这活的。你得小心翼翼地左右同时出手,用一只手紧紧捏住花椒树枝,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弹跳,然后用另一只手小心采摘果实。尽管你如此细心,仍然会被果实柄上的小刺扎进手指。切不可图方便与速度,用单手去摘花椒。因为上一秒可能你采摘到几颗果实,下一秒等你一松开树枝,一根尖刺就反弹刺进了手背。花椒树枝繁叶茂,树中心位置的果实繁多。采摘它们时,头顶有刺,腹背受敌,寸步难行。这花椒树的针芒就犹如撒开了天罗地网,一不留神,就会刺得你遍体鳞伤。被花椒树刺痛的滋味又是很独特的,是在钻心的疼痛中,它又给你带来了点儿天然的麻醉。
三难蚊子咬。人间六月天,湿热的天气,充足的草木汁液滋养,加速了叮咬人后毒性很大又奇痒的花脚蚊子的繁殖生长。一旦你进入他们的领域,尽管它可能会粉身碎骨,但也要铺天盖地视死如归地进攻你。这可苦了树下摘花椒的你,防晒防刺还得防蚊虫。
前些年母亲身体还好,与我们一起生活,摘花椒的种种困难都是母亲替我顶的。可是这几年她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回乡下由哥哥照顾了。这摘花椒的活,也只有自己干了。
于是早早吃过早餐,穿上长裤,带上两盘蚊香,泡上一杯绿茶,端起一个大铁盆,就匆匆奔向小山上的花椒树。青花椒树果实丰硕,压弯了枝头。令人一半儿欢喜,一半儿忧愁。喜的是一年花椒无忧,愁的是何时采摘得完呢?好在红花椒树果实稀稀拉拉,可以放弃。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耐着性子,尽力克服那三难,一粒一粒,一串一串地采摘吧。不能误了母亲的心血,也不能负了花椒树一年的回报。
从上午七点半到十一点半,再从下午四点半到七点半,一棵树整整摘了七小时。那天太阳毒辣,到下午六点气温都还有35度。我忘了一天中喝了好多水,流了好多汗,湿透了几回衣裤,差点中暑;也数不清全身,特别是双手、食指皮肤被花椒刺穿了几百回,流血了几十次。目前仍然有几根小刺头还留在肉里,又痒又痛。手指上被刺后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怎么也数不清;更记不起两盘蚊香燃尽后,被蚊虫叮咬了多少个包。
付出就有收获。看着盆中采摘的十多斤新鲜花椒,忘记了一切困难,有的只是劳动的喜悦,更加深体会了些道理:花椒香源于劳动苦,源于母亲的栽树,源于父亲关于生活的简单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