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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13日

吹木叶写诗的那个人走了

——追忆著名苗族诗人石太瑞

石太瑞诗歌集

文/图 谭 滔

2022年3月14日,我和母亲去她曾经的同事王承芝老师家中,看望她的爱人,一位我非常尊敬又仰慕的著名苗族诗人石太瑞。

到了家里,石太瑞抱着十分虚弱的身体,坚持从床上爬起来,陪我们到客厅坐了会儿。大概有十来年没见到过石叔叔了。于我印象中,他身材魁梧,一头秀发,双眼炯炯有神,闪烁着敏锐和聪慧的光芒。他常常面带微笑 ,满脸慈祥,长得非常英俊帅气。

可那天见到的他却非常消瘦,风都能吹倒他似的。听说前些年叔叔患了癌症,在医院住了三次院,动了三次手术,被揭开了面颊,又切去了额骨,以至于现在嘴巴有点歪,说话有气无力的,十分困难。看着强忍病痛的叔叔,我压住内心的难过,也忍住原本想对石叔叔要讲的千言万语,催促妈妈赶快辞行。一见我们要离开,叔叔顽强地站起来,从他书柜里拿出一沓书送到我手上。这时,王承芝老师解释到:“你石叔叔知道你们要来,也晓得谭滔你爱写诗,特意找出来他出的诗集。可惜现在石叔叔很难拿住笔了。昨天,他强撑着给你签了一本,其他的就没签名了,请你理解吧。”接过叔叔赠给我的书,我忍不住涌出了泪花。没曾想一个病人在他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依然牵挂着我这样的文学爱好者,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对文学事业的忠贞啊!

一到家,我便迫不及待地翻阅起叔叔赠送的诗集,不忍释读,常常陶醉在诗歌的海洋中。石叔叔的诗简洁明快、朗朗上口,既有传统的技巧,又不乏现代的写法。他的诗感情真挚细腻动人,艺术上以优美见长,凝重而含蓄,轻快而亲切,乡土气息浓重,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我被他优美的写诗意境,多姿多彩的语句,灵活多变的写作技巧所折服与倾倒。心怀崇敬,充满敬意。只一心享受着叔叔带来的诗歌艺术之美,可他赠送给我的诗集还没看完,却听闻噩耗,叔叔已于2022年7月29日凌晨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倾注了毕生辛勤汗水和心血的诗歌。叔叔再也不能口吹木叶创作诗歌了。我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也不愿接受这一现实,只怪老天爷太无情了。

此后,我慢慢梳理着和石叔叔的一些交往,想起他亲自给我讲写诗的一些体会和应掌握的方法,他的音容笑貌和爽朗的笑声一直浮现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认识了石叔叔。那时,王承芝老师和我妈妈在同一学校当老师,两人年龄相近,志趣相投,同为校篮球女子队队员,关系很好。印象里最深的就是有时我放学回家,经常看到父亲和一位充满活力、长得慈眉善目的叔叔,坐在我家门前的柑橘树下聊天。每次都见他俩聊得那样开心,那样入神。当时,父亲已从吉首县一中的语文组组长,被派遣送回湘乡原籍接受贫下中农教育。

父亲十几岁就参加了解放军,后来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所有农活一样不会,一窍不通,还得参与大家的工分分配。因此生产队的乡亲们也同意他返城,来给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人当大师傅做饭炒菜。在当时的背景下,很多人都远远地躲着我父亲,而这位叔叔经常来和父亲聊天小聚。也只有当他们在一起时,才能看到父亲久违的笑容,有时相聊甚欢,父亲甚至忘记了煮饭炒菜。

记得一天下午,叔叔很早就来家里和父亲闲聊家常,那天我正好没课,于是,好奇的我搬了一张小板凳也坐在旁边,想听听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只听叔叔说着一口地道的永顺话,倍感亲切温暖,一下子就拉进了和他的距离。他谈到小时候的他饱受匪患的困扰;谈到他考起师范如何发奋读书;谈酉水边的家乡如何美;由此他幼小的心灵里萌发了长大后要写诗来赞美家乡的山山水水的种子;谈他第一次写的诗歌《给母亲的歌》和《我凝视州人委会那栋房》分别投寄给武汉的《长江之鹰》报和湖南的《新苗》杂志就被刊用的高兴和兴奋……

叔叔讲的滔滔不绝,时不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坐在一旁的我听得也如痴如醉,仿佛和石叔叔一起漫步在湘西的崇山峻岭中,泛舟在清幽碧绿蜿蜒流淌的酉水河里。后来我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他是王承芝老师的爱人叫石太瑞,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诗人。1972年,他从湘西调到省城长沙搞专业创作,如今是省作协的一名专业诗人。那时的我对石叔叔虽然十分佩服,可毕竟接触不多,印象不深,但觉得能在我父亲落难时还经常来探望他的人,一定是一位重情重义、心地善良的人。

直到有一次,我从知青场回来休假。从小我就有个习惯,喜欢跑到团结路州邮电局报刊橱窗去看张贴的报纸。那天,我正好看到1978年2月12日的《人民日报》刊登的一首石叔叔的诗《春天的歌手》,我一下子被震惊到了,激动得浑身发抖。怀着激动的心,我又特意走近了一步仔细地看,只见“石太瑞,苗族”几个字真真切切的印在报纸上,千真万确。那个年代,如果能在《团结报》上发表作品就非常了不起了,而能在《人民日报》上发表长诗,那更是凤毛麟角,算得上响当当的狠角色了。直到后来我才晓得,实际上,石叔叔早已在五十年代就在《诗刊》《人民文学》《民族文学》《星星》《湖南文学》等许多文学刊物发表了很多诗作了。原来,和父亲经常小聚的石叔叔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我这才有点后悔,为什么那时不多看他一眼,不多听听他和父亲聊些什么,不当面向他求教学习写诗呢?

从此,石太瑞这个名字深刻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从小受父亲影响,我也十分喜欢文学,尝试着学习写作,尤其是诗歌创作。我用刚参加工作一个月30块钱的工资,订阅了许多全国有影响的文学杂志。而从这些杂志中经常见到石叔叔的诗作。

为了进一步熟悉、了解石叔叔,我找来许多和他相关的资料,其发表过的诗歌作品,出版的诗集。这样,我便能触及到他的心灵深处,看他是如何写出那么多优美的诗歌。沿着这一脉络,一个诗人的形象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石太瑞,1937年元月出生于永顺县酉水边的一个小寨子,1950年考入永顺师范学校。毕业后,他先后当过乡村教师、区干部,做过较长时期县报、县广播站编辑。1956年开始诗歌创作并陆续发表作品。在其五十多个春花秋月的诗歌创作生涯中,共创作发表诗作上千首,出版数十本长诗和短诗集,加上其他文学作品共五百万字。作品被收入《中国文学家辞典》《中国作家大辞典》《世界华人文学名人传略》《当代中国少数民族名人录》等。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一级作家,曾任湖南省作家协会秘书长、常务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一九九二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先后获第一、二、四、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湖南首届文学艺术创作奖、湖南省首届毛泽东文学奖、湖南省第二届文学艺术突出贡献奖。其不少作品选入全国多种诗选本及高等学校教材。曾代表中国作家出访新加坡、马其顿共和国,出席第35届斯际鲁加国际诗歌节。

石太瑞是湘西的骄子,是湘西的骄傲和自豪。正如著名诗歌评论家、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李元洛在诗评《诗心未与年俱老》读苗族诗人石太瑞近作随想一文中写道:“在中国当代诗人中,石太瑞是一个人所熟知的名字。在中国兄弟民族诗人队伍中,石太瑞自有其重要的位置。而在当今的苗族诗人中,石太瑞更无疑是一位最优秀的代表了。”可以说,石太瑞就是在党的教育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少数民族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

陶醉在石太瑞叔叔的诗歌里,就像在欣赏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在体会火热的生活和生命。在他的诗歌里,洋溢着一股浓浓的乡情。而他最喜欢借景生情、托物生情。他的诗中出现最多的就是木叶,因此他还专门出版了一本诗集,取名《木叶之歌》。

木叶是十分普通的树叶,在湘西遍地皆是,是少数民族一种喜闻乐见的乐器。湘西的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用它吹出一种美妙动听的音乐,用它来表达纯真的爱情和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石叔叔把木叶巧妙的用在诗中,自己吹着木叶,写出了对祖国、对故乡的满腔深情。他的每一句诗就像深山里木叶一样淳朴、自然、清新。他用一颗透亮的心表达了对祖国、对自己民族深深的眷恋。

如他在诗歌《木叶小唱》中写到:

你有一片木叶,

我有一片木叶。

我们的信儿啊,

就用它来书写。

我有木叶一张,

你有木叶一张。

我们的情爱啊,

就用它来传唱。

在诗歌《返乡》中写到:

故乡问我爱哪样啊,

我爱木叶一张张。歌从嘴角溢出,

笑,在心底隐藏……

在诗歌《对歌》中写到:

一座山站在云里,

一座山站在雾里。

看来很近,走去很远,

中间隔着条深深小溪。

彩云借山风热吻拥抱,

鸟儿托翅膀传递亲密。

摘一片木叶衔在嘴里,

我们用歌声缩短距离。

他还专门写了《木叶曲》一、《木叶曲》二、《木叶曲》三。

在《木叶曲》三《春的信仰》中他写到:

冷风呼呼地吹——树枝摇晃,

木叶凋落了——莫要悲伤。

那枝头结过果子的地方,

仍保留着爱的甜蜜,绿的希望。

只要你踏破冬的冰霜,

只要坚守春的信仰。

到来日满坡木叶儿挥掌,

摘一片衔在嘴上,吹得更响。

……

木叶这样出现在石太瑞的诗歌中比比皆是,信手拈来。他曾深情地说:“木叶,本不是什么乐器,它所发出的声音当然没有琴弦的优雅,更无铜管的雄浑;然而,到了山里人的手里却能用它吹出各样的曲调,抒发内心的感情,表达劳动的欢乐和爱情的甜蜜。我把我的诗,也看作是文艺园林中的一片小小木叶,假若能够增添一丝的色彩,能够唤起人们对生活的一点点思索、向往和追求,我便感到极大地满足了。”

读他的诗,让人深深感受到一个诗人对故乡的热爱,对生命的崇尚。

湘西山水给了石太瑞无尽的创作源泉,他也用最美好的语言,华丽的诗行回馈这片热土,笔耕不辍。他每年都会抽空回湘西,除了体验生活,寻找写诗的灵感,领略和感受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外,作为省作协的一员,他承担着为湘西这块文学的热土培养新人的责任。石太瑞就像酉水河上的摆渡人,不管刮风下雨、烈日暴晒,为了湘西的文学事业,他含辛茹苦地为一批又一批的文学新人摇船摆渡,铺路搭桥。

上世纪八十年代,石太瑞以省作协秘书长的身份,陪同当时省作协的领导孙建忠,邀请时任《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等文学刊物的知名编辑、作家、诗人们,来湘西给湘西文学界崭露头角的新人进行一对一的指导,石太瑞还以省作协秘书长的身份给大家讲了一堂课。也正是这次“文学扶贫”活动,给湘西的文学创作输送血液,加油打气,湘西文学才有了一个质和量的飞跃。从此,许多湘西作家开始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散文》《星星》等全国一流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随即涌现出张二牧、张心平、彭学明、向启军等一批少数民族优秀作家。

一次,孙建忠和石太瑞带韩少功、何立伟、彭见明、蔡测海等,一批在全国获奖的湖南知名作家到吉首大学讲课,当时的我正脱产在吉首大学党政干部培训班学习。这个消息在学校引起了轰动,同学们奔走相告。那天,同学们早早地来到了大礼堂,把礼堂围得水泄不通。当孙建忠和石太瑞把这批知名作家带进大礼堂时,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学校的上空久久回荡。那天,我也和很多同学一样挤进了欢迎人群,一睹作家的风采,聆听他们精彩的讲述,留下了激动的泪水。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里影响很大,瞬间成为同学们议论的焦点。其产生的文学效应就像星星之火,许多年后还在同学们的心底燃烧,勾起了很多同学的作家梦。

这时,我被窗外浏阳河哗哗的流水声打断了回忆,合上石太瑞叔叔赠予的诗集,我感慨万千。石叔叔走了,中国的诗歌界失去了一位口吹木叶写诗的优秀诗人。可正如他在诗集《木叶之歌》的后记中写到:“木叶有常青的,有凋落的。但愿我的诗能够是常青的木叶;但该凋落的就让她凋落吧。即便凋落,也要将它化作一捧有机的灰肥,献给为我们带来无限希望的伟大祖国的土地。”我深信如石叔叔优秀的作品和品格是会影响和流传久远的。

叔叔,您听到了吗?千里之外的湘西的崇山峻岭中,又传来阵阵木叶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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