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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17日

稻谷金黄田鱼肥

文 图 张明华

时令到了处暑,一个成熟的秋天,就在人们的眼前徐徐铺开。处暑有三候,鹰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禾乃登,就是农作物开始渐次成熟,对于南方而言,那就是稻谷成熟的意思。

南方多山,四顾都望不穿的连绵重叠,但在这些褶皱的缓坡处和缝隙处,却有袅袅炊烟和肥沃田畴,每一个寨落旁边,都有千年祖茔,每一块田地,都散发着先人的汗味。这些生活在山窝里的人们,在日出月升的日子里,在春华秋实的季节里,在四季变幻的岁月里,默默地耕耘着他们的口食。但大山阻扰了大水面的形成,一段小溪,一条小河,可以让傍水而居的人看见鱼并吃到鱼,而那些远离溪河的,就只能在遥想中描摹鱼的形状和味道。但这难不倒有智慧的人,他们在稻田里养鱼,虽然一丘田里的鱼获,赶不上滨湖地区随便撒上的一网,对于山里人来说,却是他们渴望的正果。

南方的山,即使高峻,也是妩媚的,因为有树、有竹啊。那些树和竹,密密的、绿绿的,手牵着手,把大山的水分严实包裹。一株大树下,或一丛山竹旁,或一壁断崖底,甘冽的泉水就从一个个窍穴里汩汩流出,山里人谓之为水井。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即使在高山之巅,也能在岩窝的低凹处,看见被泉水泽润的岩石。无数的山泉,虽处于不同的高度,不同的方向,但人们通过渠道,把它们汇集拢来了。人们在最高处的渠道之下掘石垒坎运土填田,若干代人之后,就以一种绝对唯美的曲线,萦绕在山这边和山那边了。这些梯田,既无洪涝之险,也无干涸之忧,自流灌溉的泉水,一年四季都不急不缓水量恒定。鱼儿离不开水,有水,养鱼顺理成章。

山区梯田里,原始放养的是呆鱼,呆,本地人发音为ai,与愚蠢、呆板、不灵活同义。呆鱼是鲤鱼的一个变种,个头粗短,背脊呈黑青色,如果不是嘴唇上的那两条短须,还真和鲫鱼差别不大。一般来说,鱼都有随波逐流的习性,大雨发水时,它们会随着洪波四处旅游。呆鱼不会。水涨起来,它们紧贴着田底的软泥,或在水流舒缓处聚集,从缺口处逃亡的极少。这种鱼的繁殖能力极强,投放一年,只要田里有长流水,余下的年份就不需要再投放鱼苗,年复一年,永续收获。不知道经过多少代人的筛选,呆鱼就成了山区稻田养殖的主要品种。

稻田养殖的鱼,我们以前就叫它田里鱼,现在,却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稻花鱼。这名字,来源于央视《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拍摄的地点是贵州从江县的加榜梯田。加榜、加鸠、加车几个乡镇环绕在黔东南苗族圣山月亮山的东麓,上万亩的梯田层层叠叠,统称为加榜梯田,这是中国最壮美的梯田之一。加榜梯田我去过若干次,一来是为了欣赏梯田那四季不同的风景,二来是为了品尝那久吃不厌的田里鱼。第一次去时,稻田里的禾苗已经分蔸封田,翠绿翠绿的秧禾,像一匹巨大的绿绸,从山腰一直铺到谷底。戴着斗笠,背着水壶,我行走在田垄上,几乎每经过一丘田,都会看见有些禾苗在抖动,都会听到“嘬嘬嘬”的脆声,那是鱼儿在拱动秧蔸,那是鱼儿在吞食掉落在水面的昆虫。我顽皮地猛一跺脚,鱼儿们受到惊吓,“哗”地一声四散,只消稍停,禾苗又渐次抖动,“嘬嘬嘬”的声音又渐次响起。还有一次,是看了《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后,专门去吃稻花鱼的。时令已是国庆过后,梯田里的稻谷也已收割,一眼望去,那些自流灌溉的梯田,就像镶嵌在大地上的无数玻璃条,闪烁着耀眼迷离的光芒。我借住在农家,快做晚餐时,我央主人去抓一餐稻花鱼来吃。男主人呵呵一笑,引我到吊脚楼下的溪沟。溪沟从他家的吊脚楼下穿过,清澈的水给人一种可以直饮的模样,欢快流淌却悄无声息。在一个用石块围起的小堰塘前,男主人随手一提,一个网兜沉甸甸水淋淋地在空中打着旋转,里面全是手板大小的稻花鱼!那晚,我吃到了油煎黄焖稻花鱼,也吃到了用芋头叶子包裹在灶孔里煨熟又用擂钵捣烂的稻花鱼,那滋味,啧啧啧,真是绝了!

最令我难忘的,是在贵州黔东南从江县占里村。一条溪流,把寨子对开,一排排木架沿溪岸而立。每年10月下旬,当地侗人会把收割的稻穗一扎一扎地悬挂在木架上,木架凉禾,成了一道金色的风景。也是借宿在农家,第二天早上,我跟随他们一家人去田里收禾。他们收禾,不像我们这里,把稻穗割下,用打谷机来脱粒。他们手握一种特殊的工具,先顺着稻穗往下理,到第一个叶片的根部手腕一转,留有一尺多长把柄的稻穗就割了下来,当手上有一握时,就用稻草捆成一把,然后又把若干把捆成捆,用纤担优哉游哉地挑到自家的凉禾木架前。我和他们在齐腰的稻田里劳作,闲谈着这种收割方式的效率。姐姐笑着说,看着秧苗成了谷子,想着又有新米饭吃,它们可是经过好多好多个日晒风吹,看见过好多回星星和月亮,干吗要那么快哩。姐姐黑不溜秋的,很漂亮,说话时,一口白牙闪烁着玉质光芒。是哦,把繁重的劳作,演绎成诗意仪式,这是多么多么的美好啊。接下来的田间午餐,更让我欢喜惊叹。弟弟不割禾了,他在田里淌水游走,只要他弯腰,直起身后,手上就必然有一条肥硕的稻花鱼,似乎没用多长时间,他屁股后面的竹笆篓就已经塞不下了。我们来到溪流,就在溪岩上杀鱼,就在溪水里洗净,然后用木棍从鱼的嘴巴穿入屁股穿出。架子简易,随便砍几根木棍就支了起来,柴火嘛,林子里有的是。然后,柴火“哔哔啵啵”地燃起,空气中的鱼腥味渐渐淡去,鱼香味渐次浓稠。再然后呢,我们就坐在溪石上,把一双脚浸泡在透亮的溪水里,蘸着家传酱料,就着糯米饭团吃烤鱼!时光倏忽,好些年过去了,黢黑漂亮的姐姐定然是嫁了人,英俊的弟弟也定然是有了自己的家,但这诗经一般的意象,却一直萦绕我脑铭刻我心。

本地抓稻花鱼,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稻田虽养着鱼,但一般水都不会深,抓稻花鱼时,凑闹热、图新鲜,下田的人都较多,你来我往,本不深的水就被搅黄,受惊吓的鱼儿会逃窜,但一般都不会逃得太远,只要顺着它背脊激起的水波跟踪就行。里手的,把一双十指尽量张开,在浑浊的浓水里荡来荡去,只要触碰到鱼,那手就如同装有传感器一般迅速握拢,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被钳了出来。一般是用罩笼,一种中空两头开口的竹编器具,看见鱼逃窜,就穷追不舍,在适当的距离把罩笼猛地罩下。若是鱼被罩住了,会撞笼,然后双手伸进去一阵胡搅蛮缠,昏头的鱼儿手到擒来。本地吃稻花鱼,模式几乎一样,那就是把鱼剁块,用适量的姜片和大量的辣椒做成苗鱼。这道菜的味道,说实话,倒是辣椒有滋有味,至于鱼嘛,已经没有本味。二三十年前,本地稻田养殖的,绝大多数是呆鱼,随着人们对绿色环保的追求,田里鱼的售价已经是其他鲤鱼的三四倍,生长慢产量低的呆鱼逐渐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人工繁殖的鲤鱼。一些利欲熏心的,就专门去养殖场买来一斤以下的鲤鱼,在打完谷子的田里过下水滚下泥,俗称“洗澡鱼”,充当稻花鱼高价兜售。城里人不知道,还以为得了宝贝,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在飘出一句轻飘飘的骗人哩之外,还附带一个轻飘飘的鄙夷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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