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龙
1
今晨8∶20许,母亲来电。
母亲的来电,吓了我一跳。
老了,最想接的最怕接的电话,就是妻儿老小的。
我说:妈,什么事呀?
妈说:没什么事。
我说:吓了我一大跳。
妈说:今天你长尾巴儿,生日啊。
我说:生什么日,不过。
妈说:你晚上下班后转永顺来,我炒腊肉给你吃。
我说:不得来。
妈说:那我给你寄点儿钱去,你自个儿买个蛋糕吃。
我说:不要。
妈说:那你有空时就转来玩啊。
我说:晓得。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2
就去食堂早餐。
同事们都站着、蹲着又或是坐着,散散地吃、漫漫地聊。
我要了一小碗面条。
面条随着锅里开着的水翻滚,又因着分秒的过去,舞动着愈加温软的腰肢。
我无由地被触动,我觉得一篇文字,才刚着笔,未及铺展,就被我生生中断。
于是,8∶38时,我回拨了母亲电话。
我说:妈,你在搞什么呢?
妈说:我去坡上啊。
我说:去坡上搞什么?
妈说:都干这么久了,我去看看我栽的那些菜死了没。
我说:你要注意安全啦。
妈说:好。
我说:我有空了就转来。
妈说:好。
坡上叫袁家坡,是我的老家,在永顺县城南边五六里之遥。老家多年前已被地方政府征收,却至今也未搬迁。母亲随二弟住在县城里,闲不住的她,抽空就在屋团屋转种了一些四季的蔬菜。
平时回永顺,我总是和母亲一起爬上坡去。我们说话,也不说话。说话的时候,我们说起蔬菜,我们说起一辈子栽菜卖菜的外婆。不说话的时候,我们就蹲在蔬菜的旁边,温柔地用手摸着它们的藤与叶。
有一回,从蔬菜旁边站起身,我到灶房里拿了一把柴刀,就往屋当头的曾经的偏坡菜地奔去。我手起刀落,砍到了几棵政府围栽的竹与木。跟着我过来的母亲劝住了我,她说:你砍它们做什么哦。我说:妈,我恨呀。
3
吃过早餐,已是8∶59,我又一次拨打了母亲的电话。
我说:真是巧了呀,妈。1965年的9月13日是古历八月十八,今年的9月13日也是古历八月十八哦。
妈说:是巧啊,我给你买个蛋糕寄过去好不好?
我说:好啊,妈。但不要今天买,要等我过八十岁生日时你给我买。也不要寄过来,那时,我一定转来吃。
电话里,妈笑了。她说:我哪里活得到那么久哦。
电话里,我也笑了。我说:妈,你活得到一百二十岁呢。
笑着笑着,我就哭了。左一顾右一盼,我才发现,原来是今天上好的秋阳太刺眼。
4
我一直以为,是母亲把我的出生日期搞忘记了。是呢,我怎么可能57岁了呢?
可是,我又不能怀疑母亲的记性呀。有时,我跟朋友打趣:我老家是香港的呢,不信你问我妈。母亲就说:咦,不是啊,我记得我是在台湾生的你呀。
听听,我母亲这记性。
母亲怎么会记错呀!再过二十三年,她也不过才一百零一岁呢。
5
中午的此时,我独自爬上一个楼顶。
我的眼前,是极目的秋水长天。
我凝神望向东北去的老家方向,我看得见那些愈远愈空茫的岁月里的永无止息的铭心刻骨和缠绵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