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勇
在我家亲戚里面,二姨算是最熟悉的人,她对人热情得有点过分。你去她家,她会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款待你,给你让座,泡茶,拿零食,点烟,留你吃饭。然后和你热情地聊这个聊那个,直到太阳偏西,你站起来要说再见的时候。如果是夏天的话,她会从屋子里抱来两个大西瓜给你,让你拿去。你说没有地方好装了,她就会迅速地掏出个背篓来,“这个拿去吧,下次我到你屋里来拿。”
二姨嫁到凤凰县沱江镇雷公田张家做媳妇。她凭一张嘴能说动一座山,母亲经常跟我说:“你二姨那张嘴啊!”她指的是二姨能说会道。自从嫁到张家后,她安心做媳妇,一心放在经营这个家业上。她和二姨夫养了三个儿子,自此,她的心思就放在了琢磨如何抚养三个孩子成人上。
二姨夫是个勤劳肯干的农民。他耕地很讲究,比如搭田坎,他搭的要比大舅好看多了。在我们面前,二姨夫有时候会说:“你看看,根盘(大舅的小名)搭的田坎,那样子能守得住水?”这个时候,大舅肯定会谦虚地说,“二姐夫,你是本色农民,我是半吊子。”大舅打家具在行,做农活也就是“第二职业”。这时,我二姨就会出来打圆场,“你舅子当然不如你了。你打个圆桌出来试试看!”
二姨夫也就呵呵一笑,“那是的,我哪能跟我小舅子比手业。我这双手是用来劈柴的,我就是个乡巴佬!”
二姨的热情还表现在对待亲戚上,她总是张家长李家短的关心着。对待我们兄妹,更是热情有加。比如她经常关心我的学业与工作。我在老家工作时,二姨的儿子小兵托在我处上学,二姨每个月送米送粮到山江,并询问我她儿子是否增加了我的负担。可惜小兵在苗区并不习惯,不多久心理出了点问题,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二姨觉得是给我添麻烦了,当时,她可能并不知道这是心理疾病。你想,一个汉族孩子到一个民族地区中学去就读,语言的闭塞肯定会促使心理压抑。后来,小兵在回到老家后便很快就痊愈了。二姨认为是儿子不会读书的缘故。她和我母亲说起,自己养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是来讨债的。既然是当农民的命,那就当农民一辈子吧。
说实话,在苗区近7年,要不是找到一点写作的兴趣,我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发疯的。写作能让我找到山间流云和高原瞭望的畅想,打开了我心里的一扇窗。
二姨平时来我家,也关心地问这问那。她下城的理由一般是卖菜卖瓜。她性子急,一般是等不了多久就放弃了,把蔬菜什么的往我家一放,“大姐,这个就送给你们自己吃吧,卖不了几个钱。我家里有事就先回去了。”我母亲也是讲原则的,一再推迟,实在推托不了的时候便说:“明天我去替你卖啊,得钱我再给你!”母亲从前专门干过卖菜营生,比较会叫卖,也会说点体己话,对经常来的城里熟客,她就与她们拉拉家常,因此很快就能卖掉菜。在这点上,二姨早就想向母亲取经了。但是二姨毕竟性子急,她会做庄稼的事,可不会人情买卖,毕竟话痨和做生意还是有区别的。
二姨关心自己的两个弟弟,也就是我两个舅舅。大舅经人说媒,和女方在集市上见面,女方是土桥坳那边的人。二姨积极参与,替自己的弟弟充当介绍人“助理”角色。她一张嘴起到了帮腔作用。很快,女方对憨厚的大舅有了好感,这桩婚事总算有惊无险。起初我大舅的一番老实话还差点吓跑了女方。大舅说,自己家里有一个不能干活的瘫子父亲。二姨赶紧打圆场:“根盘是有手业的人,他打的家具有名望,如今木林桥和白岩村有二十户人家办喜事都请他做事呢。你要是嫁给他,还怕吃不上饭啊。”这样,最终女方选择了点头同意。
果然如此,结婚后的家具也是舅舅自己打的。用他的话说,省了不少钱呢。
可是,小舅的婚事却让二姨丢了面子。小舅的前妻和他离婚后,二姨出于关心弟弟,很快把自己村里的一个有点精神疾病的女子说媒给小舅。小舅一看对方貌美如花,很快便明媒正娶过来,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没想到这个女子的病情是不可控的。有一天,女子去井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失踪了。后来小舅四处打听,也让丈母娘一家帮衬着找人。在农村,人口失踪虽然经常有,但这样莫名其妙地丢了人毕竟是大事。外婆家请来“仙娘”,想赶在警察来之前找到下落。那仙娘估计也是个疯子,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我外婆赶紧加两碗米作为新报酬,仙娘说,此井乃龙脉,你家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应该是被龙神带了去做妃子了。
当然,这件事情过去,二姨挨了村里女方家长埋怨,也让小舅遣罪于自己。两边都怪尴尬的。从此,二姨便不再去管自己弟弟的婚事。她说操了好心,却没有好回报。
2016年,外婆在病榻上养息多年可忽然病重起来。由于小舅护理不方便,二姨和母亲轮番去护理自己的母亲。二姨忙着给外婆洗澡洗衣,母亲则买这买那,改善一下外婆的生活。三姨由于经常给自己的女儿奔忙带孩子,不得空来看外婆。护理责任就落在二姨和母亲身上了。平时,小舅就负责给外婆烧饭端水。外婆总算在儿女的护理中安详离开。母亲说,外婆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具躯壳了。享年98岁,算是喜丧。
二姨在给外婆置办丧事时和母亲吵了一架。据说是叫自己一家人退了礼金回去的。母亲回忆,当时她和妹妹在一起算账务,大概有2千元出入,可二姨以为是母亲和三姨没出钱,结果账目当然是不对的。当时这笔钱没有入账。后来终于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
经此一事,二姨和母亲有一年多不来往,后来在三姨调解下,两人又和好如初。亲姊妹,哪有宿世仇呢。二姨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望母亲。有时候还打电话相互说着偶发的病情。互相邀约去长沙看病,去湘潭玩耍,顺便看望看望三姨。她们三姐妹聚一起时,可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了!在韶山参观,三姐妹还照了一张很时尚的照片,有点像千手观音的味道呢。
二姨对待自己三个儿子,也同样操了一辈子的心。大儿子和媳妇离婚了,二儿子找了一个四川媳妇,两人经常会干架。老三找了个江西媳妇,也是恩恩怨怨噶事噶非的。但是小儿子孝顺,比起两个大的牵扯大,“头”也会大的。二姨觉得还是小儿子比较听话。
二姨夫在晚年时候,除了干农活,喜欢赌钱也让二姨担心。二姨夫和大儿子赌钱,经常会输,输了就去借钱,甚至会来向我母亲借钱。有一笔钱是好几年后由二姨亲自带来还给母亲的。二姨千恩万谢要拿出一笔利息。母亲硬是分文不收。
母亲以前肯管点二姨家的闲事。后来,只是听二姨念啰嗦,母亲也越来越佛系了。她说,二姨家的事,理不清楚。好在政府如今把二姨的乡村土地划得差不多了。二姨一家都分得了钱,家家造大别墅。如今的二姨家,可以说是今非昔比。
暑假某一天,我去二姨家玩。小兵带我们去看他新造的一幢别墅。他和我妹妹投资一笔钱买地皮造房。结果一人分了好几套。租的租,卖的卖。两人都赚了钱。二姨也还是操心几个儿子,但是因为老大老二都不太听话,二姨等于是操心又没有多少用。她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心。
母亲劝着说:“你操的是哪门子心呢?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生活,你管也管不住的。你何必那么累着自己,瞎操心!”
于是,二姨也就懒得去管几个儿子的事了。“我老了,管不动了。”二姨说。
那天,二姨叫我和母亲到她的沙地里去摘西瓜。一路上,我们顶着太阳来回,总算每人抱了二十斤的大西瓜在手上。我与母亲感叹着二姨种西瓜的不易。她说:“勇勇你是城里人,你就知道乡下人的不易。你当干部了,是对的!”二姨感叹着自己没有那个命。
我说:“现在你们村都没有土地。以后也会变成城里人的。”二姨笑着说,也对。但她还是愿意做农村人,种着地,就像嗅到了草木的味道,心里不会发慌!
我的二姨,像大地上一棵质朴的稻子,普通而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