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双
一抹鬼魅般的身影,闪进我的视野,它款款飞行,轻柔曼妙,无声无息地落在涧边的草叶上,停落的一刹那如流水般轻捷,柔软的叶子,竟无一丝颤动,仿佛飘下的是一团飞絮。我不禁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精灵!
它有些像蜻蜓,却比蜻蜓修长,纤细了许多,椭圆形的透明纱翅有着丝绸的光泽,就像公主的霓裳,纤长的尾巴波浪一婉,如少女袅娜的腰肢,玲珑的头裸露出两只晶莹的眼球,似姑娘头上的两个发髻。
小时的我常一个人去山湾,一待就是老半天。山湾林木参天,阴翕蔽日;一口很深的石井,猫在一爿土坎下;石井里的泉水寒无比,却一年四季从未枯竭。清冽的泉水自石井底部涌出,潺潺地往下流,轻吟浅唱,成一条杂草丛生的溪沟。因为环境幽静,少有人来,这里便成了豆娘理想的栖居之地。我到山湾,很多时候是在看豆娘。
山湾如同一道黛青色的幔帐笼罩着山间的溪沟,三五成群的白色豆娘就这样在黛青色的背景下散漫地飞,无声无息地飞。它们翅膀振动的频率极慢,我几乎可以看得清。有时我还真的一下一下地数,我想计算它们从东边飞到西边,需要掀动翅膀多少次。也真怪,它们的飞总以北面的那道坡坎为界,将飞过头的时候,就又折转身子往回飞。有时我想赶它们出去,但我太小,北面的坡坎太高太宽,它们有回旋的余地,我怎么赶,它们就是不飞出。
有时它们飞累了,就停在一片叶子或一朵花上,那身子真是轻得如风,在停落的一刹那,叶子或花都不会动一下,那时我的心却往往会莫名其妙地微微一颤。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近距离地打量着它们。它们的样子很像蜻蜓,但停下时的两对翅膀却直立背上,蜻蜓则是平放的。另外,它们的细脚有些像花蕊,大概是沾花时间太多的缘故吧。有时我也动了捉它的念头,就屏住呼吸,把手慢慢伸过去,在接近翅膀的刹那,迅速向前一捏,就把它的翅膀捏在手里了。豆娘也挣扎,却是柔柔弱弱,一会儿没气力了,就安静下来。它的脸太小,我看不见它的表情,然而我能感觉到它哀哀怨怨的气息。我轻叹一声,一松手,它就款款飞起来了,也不急着逃走,还在我面前飞。我曾玩死过很多烈性小动物,譬如金龟子什么的,但却从没玩死过一只豆娘,它们的样子太让人怜爱,又太温顺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它们在我粗粝的手心待得太久。
也有的豆娘是靛蓝色的,翅膀上还闪着粼粼冷光,这样的豆娘就带着巫气,飞过北面坡坎的时候,那道黛青色的幔帐也突然幽暗了许多。这种豆娘我是不敢接近的,它们一出现,我的心跳就会明显加快,四周的寂静让我害怕,那时的阳光也是非常孤独的样子。好在这种豆娘不会在山湾逗留很久,它们是以过客的身份经过,像是在寻找什么。我一直怀疑它们是前世受了冤,今世以一种幽怨的姿态出现,让它们的仇人见了内疚一辈子。有时它们围着我飞一圈,我就感觉自己的魂儿被它们勾走了。我电击般地怔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呼吸的。
豆娘也谈恋爱,豆娘谈恋爱的姿态同蜻蜓一样,就是一只豆娘用细长的尾巴勾住另一只豆娘,飞一起飞,停一起停。豆娘谈恋爱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哭,因为和村里的小伙伴结仇了,没一个人理我。有时我还哭出声来,母亲就循声赶到山湾,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就说被斑蝥蛰了一下。我擦了眼泪,默默地跟着回家,母亲在前面不停地叨唠:“你这个崽,你这个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