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介勇
与杨秀建此前其他官场讽刺小小说相比,其刊发于11月11日《团结报》“兄弟河”副刊上的小小说《让风吹一会儿》似乎更类似一则轻喜剧,除了有一种表面的温度,实则深入到骨子里的却是更深层更沉重的意义和价值。
《让风吹一会儿》仍然可以归于官场小小说一类。虽然主人公长贵是一个进城做清洁工的农民,但是,他的困境与突围跟官场人物环卫所长和省城检查组长等,存在着重大关联。
长贵的困境主要源于自我命运无法选择的悲哀。我们总在期盼“我的命运我作主”,或说要实现“命运的自由”。作为底层人物的长贵是没有这样的选择自由的。
首先,长贵没有读书的选择自由。小说写到:“要不是兄弟姐妹多,家里经济拮据,父母供不起我读书……”长贵也许现在理解了父母的艰难,没有了对父母的报怨。可是,表述假设的“要不是”和句尾省略号的运用都意味深长地表明,长贵对自己在读书与不读书问题上没有选择的自由,终究心存不甘、深藏遗憾,甚至把没有读书看作了造成自己现实生存困境的根源。长贵渴望读书,或者说渴望用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有限的篇幅里,作者不惜笔墨描写长贵记忆里村口老银杏树下“少年朗声诵读古诗”的情境,无疑在暗示读者没有读书几乎成了长贵无法忘却的永久记忆和无以治愈的永恒伤痛。
其次,长贵没有做工与不做工的选择自由。长贵做清洁工是称职的:“一大早已经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清扫过三遍了。”而且,做人轻重主次还是拎得很清的。“晓得今天省城有检查组领导来检查卫生,特地比往日起得更早,扫得更勤,天麻麻亮就出了门,一直坚守在自己百余米长的责任路段上,不敢离开半步,屎尿都一直憋着,丝毫不敢轻心大意。”可是,这样的长贵却受到了环卫所长的“狠狠训斥”,并且随时可能面临“不但本月拿不到一分钱工资,而且立马让他卷铺盖走人”的尴尬困境。
再次,长贵没有让风吹或不吹的选择自由。秋风扫落叶是自然现象,它在小说里却与社会现象相联系,具有了某种隐喻和象征。它影响到省城检查组对基层的考评,影响到长贵的清洁效果,甚至可能影响到长贵的“卷铺盖走人”。
因此,假如它的吹或不吹能由长贵决定,该有多好。然而,“这没头没脑的风,发疯般吹吹停停,停停吹吹,无休无止,仿佛成心跟长贵添乱作对。”作出一副完全“由己不由长贵”的派头。面对成心添乱作对的风,长贵除了发出“怪只怪”的愤愤呐喊而外,别的办法是一点也没有。
长贵的三重生存困境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通过他,我们感受到底层人物的生存憋屈和压力,生发出同情和悲悯的人文情怀。在笔者看来,这在小小说的小小篇幅里已经不是轻易能达到的艺术修为了。何况小说的描写并不仅限于此,而是要让读者看到长贵的困境突围。因为长贵不是旧时代的愚昧农民,他是新时代的进城务工者,他有属于自己的内在渴求和改变命运的精神自觉。
《让风吹一会儿》的可贵在于作者准确地把握新时代务工者的特征,并对他们的突围予以理性地尊重和艺术地呈现。那么,长贵是怎样突围的呢?细心的读者会发现,长贵突围的方式有假想式突围、叛逆型突围和理解性突围三种。
有的生存困境在时空上已然成为了无可改变的客观存在,长贵只能在想象中进行,譬如读书的困境问题,长贵就只能用假想式予以突围了。上文已经引用过的“要不是兄弟姐妹多,家里经济拮据,父母供不起我读书……”就是假想式突围的典型描述。长贵小时候没有获得应有的读书权利,决定权在于父母,在于父母所建构和经营的家庭子女负担和经济拮据状况。对此,长贵不但当年没有选择和改变的自由,人生不可重来,现在的他更彻底地失去了这样的自由。
不过,假想式突围也是一种突围,它体现了长贵丰富的内心和强烈的渴望。一个人要改变自己,首先要明确自己的现状和需求,有一种向上的驱动。有了它,才有可能实现命运的转向,创造生命的奇迹。长贵的进城务工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传统生存环境和方式的突破,更是对生存困境的突围。
长贵是有个性的。对于环卫所长的训斥和威胁,对于风的成心添乱和作对,长贵都表现出了自己的突围决心,那就是叛逆型突围。小说写到:“长贵睨一眼走远的所长,‘啪嗒’一声丢掉扫把,索性坐在树下石凳上跟风较起劲斗起狠来。”长贵当然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不能开罪于所长。那么,长贵对所长的不近人情怎么办呢?大约只能像小孩似的来一点叛逆吧。在“睨一眼走远的所长”之后,长贵发出了“丢掉”“索性”较劲斗狠的一系列行为来。严格地说,这一行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然而,长贵的态度和决心恰恰就隐含在这看似幼稚的行为之中了。小说作者可能要表达的正是这一点,读者需要的也可能正是长贵身上的这一点“不管不顾”。倘若连这一点都没有,普通人的尊严又将向何处去呢?
阅读《让风吹一会儿》让我们最感欣慰的是,省城检查组长“径直来到长贵面前”,“取下”“伸出”“抓过”的一连贯动作,“微笑”的和蔼表情,“老同志,先歇歇,让风吹一会儿”的春天般温暖的话语。这让我们看到了检查组长对长贵辛苦的认同、成绩的肯定以及秋风吹落叶规律的客观态度,进而感受到上级对下级、领导对群众的理解与关怀。
小小说并没有写出长贵此情此景下的表现与表情,而是留下了艺术的空白,但笔者完全相信,长贵一定有一种被理解的激动、感动和幸福。由于被理解,长贵终于完成了自己生存困境的最后突围。长贵的突围固然有自身的付出,但是我们更要承认,省城检查组长的理解才是他突围完胜的坚强后盾和有力支撑。这就是笔者说的理解性突围。这种理解性突围给我们带来无限的宽慰、温度和亮色。至此,三种突围方式也完成了它们的有机整合,达到了突围的最高层级。也就是说没有这一份理解性突围,假想式突围、叛逆型突围都可能化为泡影。那么,长贵的人生将是何等的悲哀呀。
在笔者看来,杨秀建称得上是我州最活跃的小小说作者之一,小小说的短小体制几乎没有限制到他的思维和思想。尤其他的作品对社会底层人物给予了较多关注,让人敬佩。
不出意外,《让风吹一会儿》将成为他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其实,人生在世遭遇困境有时候可能无法避免,也并不可怕,关键是怎么对待困境。换句话说,也就是有不有改变和突破困境的内在愿望与行为自觉。作者把长贵放在困境与突围的矛盾冲突中塑造,让长贵成为那个遭遇困境而又敢于突破困境的人物形象典型,给现实中的人以激励和思索。尽管长贵的突围方式可能存在着某些值得进一步思考的地方,但是,有了突围的意念,困境就无法困住像长贵一样的我们。这应该成为我们的生存意念,也可以说是《让风吹一会儿》带给我们的有深度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