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岩生
寒露过后,山上的油茶籽就油分饱满,可以开始采摘了,埋在地底下的红薯同样可以开挖了,它的淀粉,糖分都已经饱和,不然霜降过后,天气变冷,寒霜而降,冷气侵入土中,红薯就容易变味甚至烂掉。为此,在田间地头,山坡茶林,农民们用他们的勤劳奏响了一曲曲收获的凯歌。
一个骄阳的周末,我夫妻俩伙同内弟三人驱车来到黄罗寨亲戚家的田里挖红薯。
沿着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走在沙土混合的机耕道上,呼吸着大地深处醉人的浓香,瞧,田间老农们各自在忙碌着,他们是在与一辈子缠绵的土地耳鬓厮磨,倾心交谈。干裂的土地,犹如他们那饱经沧桑,辛苦劳作的双手。所有的人都是大汗淋漓,默不作声,都在默默的演绎着田园生活,唱响秋收秋种的田园牧歌。
约摸二十分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这块红薯地,面积约摸两亩,红薯藤条已经被割了,一个个薯藤茬成行有序的挺立在田中,每一行行距约60公分,株距约40公分,每一行红薯兜都被主人用土堆成了约15公分高的土垅。培好土,主要是给予红薯生长的一个空间,便于红薯的成长,让它“多子多孙”,个大肥圆。
似乎有一种新鲜感或久违的冲动,大家便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开挖红薯。
挖红薯时,只要对准红薯兜的土垅,左边一锄,右边一锄,正对面两锄,一个个皮红个状的红薯,便随着锄头掀开的土嘎啦喜笑颜开的蹦在你的眼前,既惹人喜爱,又有丰收的喜悦。然后,把这一兜兜红薯,慢慢地抖落连根拔出的泥土,三五兜红薯堆在一起,便于择选,装筐。
我当然也不甘落后,挥舞着锄头,挖得汗流浃背,看着一个个皮红肉白,或大或小的红薯,耀在眼前,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油然而生,同时也勾起了关于红薯的桩桩回忆。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我,由于家境贫穷,为了维持生计,曾以红薯、土豆、灰萝卜、苦荞麦、玉米等当主食,有时把这些杂粮弄成颗粒(我们当地把红薯,土豆,玉米等非水稻粮食称为杂粮),和大米一起煮,有时是变着花样在吃,几乎顿顿饭都少不了它们。
红薯可以做成红薯拌饭。把洗净的红薯,切成颗粒状(颗粒大小没什么规定),拌大米一起煮成红薯饭,这样可以减少大米的用量,在过粮食关的那年月,足以缓解粮食问题,保证生计。蒸熟也可吃。把红薯洗净后,切成不大不小的红薯块,用蒸笼蒸或煮饭时放在饭锅里蒸,然后用手抓着吃。把洗净后的红薯,切成薄片,利用秋后的太阳,把红薯片晒干干,同样的办法,放在蒸笼里或饭锅里蒸着吃,干红薯片,有利于储存。其实,红薯还可以生吃,烤熟吃,做成红薯粑粑,做红薯面条等等。在那时候,我吃得最多的是红薯拌饭,红薯及干红薯片蒸熟吃。可以说,是红薯陪伴我度过了艰难的童年和少年。
在丰衣足食的当下,偶尔吃一两个红薯,胜似美味,但对童年时代的我,却是一种无以言表的酸楚,没有红薯要流泪,看到红薯也要流泪,真是有也忧,无也忧。
我兄妹五人,加上父母亲,全家七口人吃饭,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父母所挣的工分是难以使全家人吃上一口纯白米饭,再加上那年月,田亩数少,粮食亩产量底,几乎家家户户都只能勉强果腹,根本谈不上吃饱。母亲每煮一顿饭总是抓一两抓米然后拌上事先准备好的红薯颗粒、玉米粒、土豆颗粒、苦荞麦粉等等,每每总是米少拌物多,菜就更不要说有什么菜了,一盘西红柿炒辣椒,一碗盐汤就是佳肴了。每次打开锅盖,一看到又是杂粮饭,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滚落,滴答滴答如雨天屋檐的雨水,一颗一颗溅落在锅盖上,或灶沿边。无奈的泪水尽管如断线的珠子,但还是狼吞虎咽的吃上两大碗,小小的年纪也就懂得了吃食的难得,一颗大米,一粒红薯丁的难能可贵。
那时,母亲每餐煮饭,都要在饭锅中的锅边上,放上几个红薯或干红薯片,用来解燃眉之饥。那时候,我正是上小学的年纪,每次放学回家,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打开锅盖,看看锅中是否有解饥之物,或拿一个红薯,或抓一抓红薯干片,全然不顾的吞咽,算是最大的幸福和享受。享受之后就喜笑颜开的去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记得那是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时,一天放学后,饥肠辘辘回到家,书包还没来得及放,就急忙走到灶边,非常急切又充满希望的掀开锅盖,只见锅中一无所有,又急忙打开第二个锅盖,同样,空空如也,无法把控的眼泪倾泻而下,陪同泪水夺眶而出的还有嘴里发出的伤心音符,慢慢转身,走到屋檐的石阶上,席地而坐,任由泪水洗面,一阵痛心过后,又转身奔到屋后的菜地,随手摘一个尚未“成年”的萝卜,用消瘦的小手从头到尾的抹一下,回到家里,冲洗一下,狼吞虎咽起来。嘴已解馋,终不解肚饥,一阵辣心辣肚之后,又去准备晚餐的食材,把饭煮好,以迎接父母亲劳作归来。
外婆家的生产队,土地面积宽,每年分得的红薯也就多,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父亲总要到外婆家挑几担红薯接上“口粮”,同时,小时候,我也特喜欢走外婆家,因为我是长外孙,特受照顾,红薯、玉米还是管我吃饱,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在忍口待我。我现已50多岁的人了,每次到舅舅家做客,舅妈和满姨还时常开我玩笑:“生,你还记得吗?你走外婆家,看到煮红薯饭,你就达拉着脸说‘又煮这些红薯饭’”。
当然记得,这 “难得”的经历谁舍得忘记?红薯饭,蒸红薯几乎陪同我走过童年和少年,参加工作后,每年也总要从老家拿上几口袋红薯,以调和口味,现在走在县城的大街上,看到路边有烤红薯卖,也时常买一两个解嘴瘾。
六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到长沙玩,晚饭后,我们出去逛街,走在宾馆前的那条街道,无意中看见一位老人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放有一个烤箱,他在烤红薯卖。“我请你们吃红薯吧,一人一个。”儿子鼻子一哼,“买红薯?”“是呀,我就是吃红薯长大的。”随后,我买了两个红薯,我和爱人各一个。前年,我们一家及外甥女到吉首玩,看到有人在烤红薯,“有谁要烤红薯,我请客。”“姑父,你买红薯吃?”外甥女似乎感到很惊奇,一脸的不解。
去年秋后,我们一行四位老师到山江镇古塘村送教下乡,时逢寒露后人们挖红薯,我还特意花了70元钱买了一担红薯,足有40多公斤。
孩童时代吃红薯时充当主食,为了填饱肚子,后来吃红薯是充当零食,为了舌尖上的舒适,现在吃红薯,是一种追忆,是为了不忘初心。
“差不多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我才收回放飞的思绪。回头一看,已是筐满,袋满。
回到村寨亲戚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洗红薯,蒸红薯,吃着那粉甜粉甜的红薯,一种久违的清香溢满全身,是那么的愉悦,那么的舒畅,那么的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