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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8日

卖甜酒的女人

黄海龙

“卖甜——酒。”声音格外圆润悠长,还拐了一个弯儿。每到中午一点钟的时候,我住的那个小巷里,能准时听到这一叫卖声;然后听着叫卖声一声声远去,渐次变小直至消失。

卖甜酒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五十多岁,身材敦实,齐耳短发中夹杂着几丝白发。她常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衣服,干脆而利索。她骑着一辆老旧的三轮车,每天早上八点开始,从老街的南巷到北巷沿着固定的路线一路叫卖甜酒,风雨无阻。

她做的甜酒汤色格外清亮,米粒颗颗分明,一揭开盖子,一股清香的甜味儿就直扑鼻子。一次,她的叫卖声准点在我楼下喊起的时候,我又买了一碗她的甜酒。在若干次买了她的甜酒,与她交谈之后,我也得知了她的故事。

她说,至今依然记得她第一次做甜酒的情景。那时正是大热天,她跟一位老人学到了做甜酒的法子,就有模有样地做了起来,蒸饭、和酒曲、装瓮,然后把瓮包裹在棉絮里,可第二天揭开一看,一股馊味传了出来。看着一瓮馊饭,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失声哭了。

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婆婆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心疼她的丈夫在不远的县城打工,膝下还有一双正在上小学的儿女。然而,那一年她家里发生了变故。先是她的婆婆重病再也不能下床,得靠她端茶送水服侍;再是丈夫从工地的脚手架上跌落下来断了腿,从此也只能卧床。当时,她正给婆婆喂饭,猛然听到丈夫跌落的消息,她瞬间犹如木雕似的,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把丈夫从医院接回家后,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婆婆和丈夫,仿佛痴了一般。她嘴里不停地念着怎么办,两个孩子读书怎么办?她跑到门前那棵拐角处的椿树下,使劲捶打着椿树,以至手掌血肉模糊。她趴在那棵椿树上,嘴咬着衣领,泪三颗四颗地滴落下来。“妈,还有我呢。”孩子懂事,扯着她的衣服说。她一把搂着孩子,泪水打湿了孩子的衣襟。

日子总要过下去,她左思右想,想到了做甜酒的门路,从不会做开始,从不会驾驶三轮车开始,这一坚持就是三十年的时光。她每天早早起床,侍弄好婆婆和丈夫后,送两个孩子去上学,然后从校门口开始一路叫卖甜酒,到黄昏的时候再回到校门口接孩子,这样把这个小小的城镇转了一个圈。回到家里,她接着做晚饭,忙着为婆婆和丈夫擦洗身子、按摩,等她吃上晚饭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她累得头发尖尖都湿了,靠在椅子上累得像一摊稀泥。在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的日子里,岁月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写满了风霜。

起先她靠肩挑着卖甜酒,为了节约时间照顾婆婆和丈夫、接送孩子,于是她借钱买了一辆三轮车。她原是怕接触这些机械的,她对丈夫说,看到那些冰冷的机械心里就发慌,可最终她还是逼着自己学会了骑三轮车。第一次骑三轮车歪歪扭扭地上路了,途中看见一辆大型货车对面开过来,她顿时心里发慌,僵硬的手怎么也打不转车龙头。再一用力却过猛了,三轮车撞在了路旁的梧桐树上,装甜酒的瓮摔碎了,甜酒撒了一地。她无力地蹲在梧桐树下,掩面哽咽,泪水沿着指缝无声而下。

起初卖甜酒的时候她不敢大声吆喝,声音还未出口,脸就先红了。尤其是见了熟人,不是低着头走过去,就是侧身绕过去。“妹子,你这蚊子一样的吆喝,甜酒怎么卖得出去呢?”一位老人见了,笑着说。她看看老人,低眉道:“硬是有点丑人呢。”她从原来不敢吆喝,变得可以自如地吆喝,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圆润悠长,高亢而低徊。

她长年累月忙着,还是病倒了,一段时间身体很差。那天早上,她咳嗽着挣扎起床,孩子拉住了她:“妈,您就歇一天吧,身体会吃不消的。”“不行呢,有位老奶奶今儿等我送甜酒呢。”她吃力地把三轮车推出屋外,爬了两次才骑上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远处暗蓝的天幕里还挂着一粒闪烁的星星。黄昏中,孩子在校门口见到了一脸疲倦的母亲,母亲缩在一处墙角里,冬天的风卷着灰尘、纸屑从母亲身边飞过。孩子从食堂里为母亲要来了一碗温水,她喝着水,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进了碗里。

她每天从老街巷南到巷北,沿着固定的路线一路叫卖。骑三轮车过马路的时候,她会慢慢等老人先过去;对钱不够的小孩子,她也依然把甜酒卖给他;还为定购甜酒的客人送货,从不爽约;时常为进城的乡下人指路。那次,她在街上碰到一位患老年痴呆的老人,老人迷路了,最终她联系上了老人的家人,还用三轮车把老人送回了家里。性格好、待人和气的她,因而生意也好。每到一个固定的街巷处,都会有好些老人、小孩、中年人围着她,只见她在人群中有条不紊地忙着,额头满是渍渍的汗珠。这样,她的家庭生活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现在,她依然每天沿着固定的线路叫卖甜酒,她把人生的况味都藏在那一声声圆润而悠长的吆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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