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记忆中，舞龙灯是乡村新年最热闹的节庆活动，龙灯一来整个乡村都沸腾了，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龙灯是大年三十夜出灯，一直要舞到正月十五烧灯，舞灯人就一直在外面闹新年。出灯是要发帖子的，除了村里发一个总帖子外，如去的是叔侄爷儿的寨子，还要发“排家帖”，就是一户一个帖子；如是别姓人的寨子，则只要向子女嫁在这里的人家发帖就可。龙灯的帖子进了寨子，小孩就知道龙灯要来了，于是吃饭、玩耍都用耳朵听着龙灯鼓，一听到隐约的鼓声传来，小孩便急不可耐地扔下饭碗、停止游戏跑了，身后传来母亲急急的劝导声：“慢些，别摔倒了！”
站在龙灯必经的路口一看，其实龙灯还离得很远，影儿还看不见，只有鼓声隐隐约约传来。农村的山路蜿蜒曲折、高高低低，舞灯人的队伍起初是时隐时现，鼓声也是时高时低，龙灯还是一团灰色的影儿。待到鼓声越来越铿锵，舞灯人的队伍越来越清晰，村民便开始数今天来的是七节龙还是九节龙，杂花灯都有哪些，看看舞灯人里面有没有自己的熟人，评论龙灯鼓打的好不好。龙头是龙灯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村民最爱看、最关注的自然是龙头，金色的角、黑色的眼、银白的牙、红色的舌，整个儿彩色的龙头把新年点缀得五彩缤纷、绚烂多姿。孩子们是很想亲近它又有点敬畏它，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仿照龙头的样子织起草龙来，有板有眼，有模有样，然后整天在村子里的上下街舞动草龙，嘴里模仿龙灯鼓“咚咚锵，咚咚锵”地叫着。从看到龙灯到龙灯入场，往往要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看龙灯的心情太急迫了。
等到龙灯入场时，坪场四周都成了人墙，是里三层、外三层。龙灯入场后，舞龙头的人高举龙头在进场中突地往下一蹲，这是参拜当地的土地和神灵的意思；然后，在一片“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中绕场舞开了。龙灯舞场，鱼灯、虾灯、莲花灯、蚌壳灯等杂花灯就陈列在四周，样式各异、色彩鲜艳的杂花灯把龙灯舞场点缀得五彩缤纷、花团锦簇，这就是水族参拜龙王的意思。舞龙灯的人必是壮壮实实的山里汉子，胸膛宽厚、步履矫健，穿着粗布衣服，戴着头巾，腰上多捆着一条红布条。有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群平日憨厚木讷、粗手大脚的乡里人能把龙灯舞得那样花团锦簇、把乡村的年妆点得那样热闹非凡。
舞龙灯一般有“戏尾”、“抢宝”和“滚龙”等几个环节，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龙灯入场，绕场游走，舒放肢体，不久就开始“戏尾”。所谓“戏尾”就是“龙头”和“龙尾”嬉闹，“龙”自个儿玩耍，在“龙头”和“龙尾”的进退戏耍、左舞右摆中，把龙灯舞得活灵活现、妙趣横生。之后，紧接着就是“抢宝”，由一人拿着一个红布裹成的圆球下场，“龙头”看见紧追“宝贝”不舍，但见红球在“龙嘴”不远处上下跳荡、左右滚动，把“龙头”逗得龙气沛然、霸气十足，龙灯也舞得生机盎然、精彩纷呈。如是在夜间，“宝”里就会点亮灯，加之夜色苍茫，“龙”便犹如在碧海里戏珠一样。“滚龙”是整个舞龙中最精彩的环节。但闻锣鼓声渐次密集起来、急切起来、高亢起来，龙灯舞动的幅度、节拍也渐次加快，龙灯舞成了一圈一圈的圆弧状，在整个场地里滚动起来。伴随着舞龙人“哟呵呵、哟呵呵”的喊声，龙灯舞得生龙活现、气象万千。这时，围观的村民再也忍耐不住，把早已准备好的炮竹点燃甩向龙灯，炮竹声渐次响成一片，浓烟也渐次淹没了龙灯，便把舞龙活动推向了高潮。村民与舞龙人越熟，炸龙的炮竹就放得越多；舞龙人与村民越熟，就会跪着“滚龙”，一起把“滚龙”演绎得精彩绝伦、美不胜收。特别是夜晚看“滚龙”，在四围鱼灯、虾灯等杂色灯的光影映照下，点着灯花的龙灯就像一条火龙在滚动，于炮竹炸响的闪光和烟雾里，龙灯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矫健而雄壮，缥缈而美丽。
很多时候，舞龙中还会加入一些“抢红”、“穿龙”的环节。所谓“抢红”，就是舞龙人有子女嫁在这个寨上，舞龙时子女就拿一根木棍挑着一条约2尺长的红布，让龙灯来“抢”，每“抢红”一次就要燃放鞭炮一次。“穿龙”就是寨子上孩子身体不大好的人家事前跟舞龙人讲好，乘舞龙节凑舒缓的时候，由那家大人抱着孩子从舞龙人中间由尾至头一一穿过，舞龙头的人必然要讲一句“否极泰来，长命百岁”之类的祝福话，那场面既神圣又温暖。
龙灯进村，还要按发放的帖子一户户拜年。舞龙灯通常有两面大鼓，龙灯拜年时，一面大鼓和杂色灯仍留在舞龙场里，鼓声不断；另一面鼓则随着龙灯串巷入户拜年。拜年时，龙头先进屋，环绕堂屋舞动一圈，舞龙人中有人把主人准备在桌上的纸、香对着神龛点燃，再敬献茶水，然后放下两根舞龙时用的灯草，拿起放在桌上的帖子，帖子里必然有主人封好的一点“利市”，多少随主人而定，舞龙人并不在意。拜年完成，由龙尾先出，以示敬重之意，舞龙人与主人间必说一些“新年发财、大吉大利”之类的祝福话。
舞龙人来，寨子多会留“茶饭”，反正新春大年，大伙儿也没有什么事儿，正好乘此机会喝喝酒、话话年。村民们把舞龙人三三两两地叫回自己的屋里，好茶好饭款待，家庭主妇热情勤快，不一会儿酒饭就摆上了桌子。很多时候，舞龙人说他们才在某某寨上吃了酒饭，肚子已装不下了，说时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脸笑意的脸上酡红未散。主人家就讲，那就喝一杯清茶，吃几块点心，还有瓜子、水果之类。在袅袅腾热的茶香里，宾主言谈欢洽，屋里暖意融融。这时节，寨子上的年轻人也手心痒痒，学着舞起了龙灯，不整齐的锣鼓声里夹杂的是年轻人嘻嘻哈哈的笑声，舞龙人不去管这些。待到酒足饭饱，场上那齐整的锣鼓敲响，舞龙人才聚拢到场，起劲地演绎最后的“滚龙”，把舞龙推向最高潮。
在炸响的炮声里，在纷飞的烟花里，龙灯为乡村奉上了一道最美的新年“盛宴”。把龙灯送出村口的孩子还在远远地眺望，他们期盼着下一场龙灯灯会如约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