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东升
“财门大大开,金银财宝滚进来,滚进不滚出,滚得一满屋……”新年的钟声刚敲响,父亲与我们哥俩大步迈出家门,将门外早早备好的诸如杉木刺、枞树枝、干杨荆条等柴火搬入门内,进门时,还不忘虔诚地念上一段“财富诀”,辞旧迎新,既对民俗文化的传承,又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和向往。那情、那景,即使时隔三十余年,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成了生命深处永不褪色的生动画卷。
儿时年初是跟学写对子。每逢过年,杀年猪、磨豆腐、打糍粑等一系列环节缺一不可。我们哥俩却要做好一门必修功课,那就是写春联,俗称写对子。祖父是本村的文化人之一,喜好挥毫泼墨,自然,指导孙子写对子的重任便落到他身上,“你看,这一点就像倒挂高筒靴……”祖父除了教我写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外,还将如何切纸折纸的技能教给我,末了,还送给我一本《新编春联大全》,是手写体,里面倾注祖父的大半生心血,至今依然被我珍藏在行李皮箱里,时不时也打开翻看。
本村的教书先生是我的小学启蒙老师,时常利用假期教习村里孩子们写大字,我的写字功底及对书法的兴趣就是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大年三十上午,教书先生在村小学门口张罗着,一切就绪后,便洋洋洒洒写起对子来,颜体大气端庄,隶书古朴秀气,不时引来村里孩童观摩,大家随即也加入写对子的行列中。村人见自家的孩子爱学又上进,脸上堆满欢快的笑容。
过年讨炮仗是必不可少,初一早上,邻家羊爷刚放完炮仗,我们哥俩便迫不及待赶去,生怕错过时间,“阿爷,我们给你拜个年,冇要粑粑冇要钱,只要炮仗点走玩。”羊爷喜笑颜开,“好喃,等我取哈!”讨得一小串鞭炮后,我们便飞快地跑开了。“好生点,冒炸着手。”羊爷在后边大声嘱咐,“晓得了!”炸响的鞭炮混杂着鸡鸣犬吠声,空气里氤氲着浓浓的年味气息。
讨来的炮仗可有大用途,寻来一坨牛屎粑粑,将炮仗插在中央点燃引爆。有一次,不小心沾着路过的本家叔,招来一顿臭骂,“谁家的伢崽,你等我来!”我们见情形不对,靸着布鞋,三步两回头,笑着跑开,差点掉到田里了。有时也拿筒炮仗绑在石头上,丢在溪水潭里,“咕咕咕”外加一阵白色气泡冒出后,“嘭”的一声,顿时水花四溅,尤为可观,有鱼无鱼倒是次要,小伙伴们的吆喝最动人心弦,只留下童年的纯真与野性响彻山峦。
包电影,是正月里村人头等大事。忙了整整一年的村人们,可以利用这个间隙好好休息一下。那时,看完乡里的公益放映还不过瘾,村里各组长一碰头,敲门入户动员大家集资包电影,露天电影是放在本村的球场坪上的,放映前,人声鼎沸,小伙伴们预备小板凳小火炉站廊场,围炉夜话直至开映。四里八乡的大人与小孩闻讯而至,没有地方可站了,于是,李子树上,篮球架上,甚至半山腰的草垛树下也有人为之喜狂……
印象最深的是《少林寺》《黄河大侠》等武打剧片,常常让人热血沸腾。受其感染,有段时间,村里的小伙伴们自办一柄木制剑,背于身后,时常游走于村寨内,试图“扶危济困,行侠仗义”。偶尔有大人会为之“褒奖”一番,“耶嗨,个子雄伙!”(方言:非常厉害)。
拜年,大抵是从正月初二开始,终于正月末。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拜年拜的是一份心,一份情,是恩情、亲情的传导,亦是人情世故的必然产物。拜年那天也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当天,需置办猪脚腊肉、绿豆面、白酒、甘蔗、苹果、梨、糖等一些干礼品,一般用背篓背,礼品多的话,就用箩筐挑。
孩提时,去外婆家拜年,除去礼品,我们哥俩也一并去玩,父母合计后,母亲负责背礼品,而父亲则将我们分别放进箩筐,行走时,扁担在呼叫,箩筐在晃悠,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左一右,跃过山岗,飘过小河,到外婆家时,父亲的衣背已湿大半,姨姨、姨父等亲人已等候多时,大家围个火塘拉家常,叙长短,“家里的猪喂得怎么样?”“小孩在哪上学?”……
石头屋里,大家谈笑着,用心用情编织一段又一段故事,金色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温馨自然祥和,而火塘上挂着的腊肉在烟熏火燎下,翩然起舞,油扑嗞扑嗞地慢滴在柴火兜上,火苗变得更旺了。
保家楼里的一名阿哥最会逗小孩,玩起踩高脚马来,也是花样百出。高脚马制作比较简单,原材料也唾手可得,用上好铁丝将两块干实的木条缠紧在一根木棍上,离地约二三公分左右,人踩在木条上,保持平衡,趋力前行,饶有趣味。因为我对动作要领掌握不到位,往往摔得鼻青脸肿,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好在后来勤加练习,居然也能忽前忽后,随心所欲地玩了。
物资日益丰富的今天,手机智能化,电视影院化,道路汽车化,人们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可年俗却比往前淡了许多,这让我时常怀念过年日子里的那些人,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