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继刚

在走过的2022年，陪我与糖尿病做顽强斗争的，是携书捧读的坚强。这样的日子，将陪伴我走向一个新的春天。

《尘埃落定》：接受现实

我在花垣县医院的病房里度过了一整个9月。由于血糖过高引发酮症，在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就被送进了医院的病房里，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任由药物点滴深情灌输。当有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轻飘地犹如一团快要飞腾的云——体重暴瘦了20斤，时间只是经历了一个梦而已。

8月31日的晚上，我感觉头晕，手脚冰凉，接着还呕吐的症状，便以为是感冒了。次日清晨，症状加重后，吩咐妻子买了点儿感冒药给我，匆匆吞下后便想去学校上课。这学期我要上六年级的语文课，全班五十几个学生，正值开学第一天，不去学校哪行呢？

“假如撑不住，你就请天假，别逞强。”妻子也是六年级的老师，还是班主任。妻子上班去后，我躺在沙发上就不想动了。不一会儿，呕吐又发生，还接二连三的。次数多了，我就没有力气去上学，没有力气去见我的学生，没有力气去完成开学第一课。下午，当妻子从学校回来叫醒了我，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沙发上。而在梦里，我却快乐地和学生们捧着新书读着课文。

9月11日，住院十多天后，自我感觉身体好多了，我便嚷嚷着主治医生要出院。

主治医生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现在病情还很严重，不能出院。假如今天你走着出院了，明天你还会躺着进来，信吗？”

“你没当过教师，当然体会不到教师的情感？”我嘀咕着，然后犟牛的签字出院了。

次日，再次飙升的血糖让我眼花心慌，不得不再次走进昨天刚离开的病房里。

做着讲台的梦，却躺在医院的床上。糖尿病给我开了一个多么无奈的玩笑。一个人，可以在病魔的淫威下服输，但绝不能在命运的挫折下低头。我把刚买的新书《尘埃落定》也带到了医院的病房里。我在挣扎，也在抵抗。

没过几天，学校电话通知，我的课已作调整，请安心养病，不必挂念。我知道，这是学校对我的关心。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快乐的滋味，那感觉就像一位外科医生突然失去了手术刀，心里全是失落的酸楚，是告别的痛苦。言传是矫情，掩埋最伤心。

我知道，这是我的心病，我的心病需要心药医。心药在哪里？

病床上，在《尘埃落定》的书页里，我仿佛找到了答案。

“当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新的东西时，过去的一些规则就要改变了。”作家阿来的话儿随风而来，真可入药。

那么对我而言，新东西就是年龄不可逆转的增长，是糖尿病的存在和不能向好的病情。我不得不承认。

“不想凡事都赢的人是聪明人。”阿来的话儿如一场雨，润物，也润心。

读着读着，掩书叹息时，我渐渐明白了小说里老麦其土司傻瓜儿子的睿智和聪慧。也许，人生舍即是得，退便是进，输是另一种赢，聪明便是愚蠢，愚蠢是最高层次的聪明。身体抱恙，方能更加懂得珍惜。

后来，在曲折动人的故事情节中，麦其土司王朝尘埃落定，我病情的尘埃也随着心情的变化落定心底，不堵、不慌、不浮躁、不气馁。

接受现实吧，和现实和睦相处，才是理智的选择。这忠告，我讲给自己听。

《人世间》：回归生活

国庆节过后，我终于回到了学校。走进校园，清风拂面，阳光爽朗，童声悦耳，真叫人赏心悦目。

新的任教课表显示，我的教学科目真是颠覆性的被调整了，每天两节课，有体育、信息技术、科技制作和道德与法治，全是三到六年级的副课教学任务。从教20多年，是疾病让我不得不成为一名需要照顾的“副科级”教师。这样的安排和待遇，我的心里有着太多的遗憾和愧疚。因为我和我的学生们早就约定一起毕业，而我却选择当了逃兵。

“老师，您回来了，我们等您好久了。”走进六年级的教室，同学们显得高兴而热情。面对着孩子们渴望和期待的眼神，我只能傻乎乎地笑着。而后，我向孩子们表达了谢意，谢谢他们在住院期间来医院看望我，为我送来了水果、牛奶和鲜花。还谢谢那些为我打电话、送祝福的学生和家长，并告诉孩子们说，生病的时候有人牵挂真好，祝福和想念都是治病养病的妙药灵丹。

同学们乐呵呵地笑着，都说病在您身上，痛在我们的心里，能不念您想您吗？

借着温馨的气氛，我特向孩子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这是我亏欠孩子们的，由于身体原因，我已经不能和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写作，一起上语文课了，对此，请求同学们原谅和理解。

话落在教室里，犹如冰雹，冷却了孩子们的欢声和笑语。此刻间，我的心也如雪花融化，整个心地儿一片湿漉漉的。

为了安慰孩子们，我灵机一动，就作出了纯真稚趣的承诺。承诺简短只有三句话：

凡是需要帮助的同学，只要找到我，我一定全力帮助；

凡是喜欢读书的同学，只要找到我，我一定以书相送；

凡是喜欢写作的同学，只要找到我，我一定指导修改。

出院后，我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每天得坚持吃药和皮下注射胰岛素。胰岛素的针打得多，三餐前睡觉前都要打。奇怪的是，针头打在哪里，皮肤哪块就会肿起来。我的腰也不争气，站久坐久都会痛，总在逼迫我躺下休息。

在学校里，课少闲的时间多，我就边种菜边读书。如此渐渐发觉，劳动和读书不仅能让烦躁的心静下来，它还能让人短暂的忘却疾病，忘记痛苦。此外，在书香的浸染和指引下，还能在纸页的温情中找到活着的勇气和意义。

长篇小说《人世间》我就是在闲碎时间的间隙里读完的。“老三线”工人周志刚的故事让我心生敬畏，党的好干部周秉义的故事让我心生感慨，热心人周秉昆的故事让我心生温暖。作家梁晓声更是将一颗善的种子传给了每一个心存善念的读者。

他借着主人公的口气告诫着世间人：“一时善，一时佛；一事善，一事佛；一日善，一日佛；日日善，日日佛。善善相报，佛光普照。”

我是一个幸运的读者，在暗淡的日子里能邂逅《人世间》这部小说。同时，我还为自己一时冲动的承诺找到了有力的证言证词。期中考试之后，我购买了一套世界经典文学名著送给了爱读书的男生张明轩。这套书有《巴黎圣母院》《战争与和平》《红与黑》等，全套10册，沉甸甸的，满是诱人的味道。

收到新书时，小伙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他还想抱起我，可是他抱不动，我只好踮起脚尖迎合他哈哈大笑。

点滴的善心善行，能博得孩童的快乐和欢笑，身虽有病痛，心足矣。

《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走向春天

12月下旬，糖尿病加伴新冠症状，注射胰岛素“三短一长”的疗法也没能控制住我的血糖。吃药早就不管用了，现在打了针还是这种状况，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我心的天空浮动着忧伤的云朵。

28日，我通过手机挂了个省城医院的专家号。次日一早，我和妻子乘坐湘西高铁赶往长沙。在治病的路上，我是去圆梦的。同时，我也是为自己惶惶恐恐的打针日子做一次反抗和挣扎，我不甘心自己每天都要承受这般难受的煎熬。

坐在和谐号高铁上，列车风驰电掣的速度反而像是给我注入了强烈的镇静剂。窗外，看着雪花飘落湘西山川大地，世界一片洁白无瑕。我的心地儿也变得一片安详洁净，简直能听见每一片雪花落地的声响。

静默久了，我竟忍不住从背包里取出书本读了起来。书是刘亮程的谈话随笔集《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书的封面如湘西苍翠的山体，白色的字体正如天上飘落的雪花。捧书静读，窗外景，车内人，求医路，应景悦心，终成好事。

事实如此。29日上午，我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在门诊室，坐诊的医生问我，你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我迫不及待地答道：“医生您好，我是来住院的，也是来圆梦的。”这位年长的医生见着我这般激动的样子，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于是就办好了住院手续。

入院后，通过细致的检查和诊断，主治医生告诉我说，我的胰腺功能已经衰竭了。依照病情和医疗现况，我的治疗方案也许只能做两种选择，要么继续皮下注射，还是原来的“三短一长”；要么就背胰岛素泵，背泵简单方便，也能更好地控制血糖，但是泵的价钱较高，价格低的也要两三万块钱。

接下来的几天里，皮肉之苦和治疗花销之痛总在我的心里纠结着。

读书能消千般愁，也解万般苦。在解不开的纠结里，我干脆埋头读书，不闻窗外事。

病房内，沉浸在《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的世界里，我专注地和刘亮程聊《一个人的村庄》的创作经历，聊《寒风彻骨》，聊新疆，聊家乡，又聊散文写作的舒心事儿。

当读到“知道生命终有一个走不出去的寒冬，知道人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抵不过那场最后的寒冷，所以坦然地去走，走过所有开花的春天和落叶的秋天。坦然，是我们在世间获得的最为珍贵的温暖”时，我的心突然通透豁达了起来。是啊，人生冷暖相伴，祸福相倚，谁人又躲得过疾病的困扰和生死的宿命。唯有坦然面对，才是短暂生命里的完美拯救。

接下来，我作出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决定：上午打针，下午旅游，晚上再回到病房休息。于是，在住院的后半程时间里，我和妻子争分夺秒走遍了湖南省博物馆、岳麓山景区、湘江风光带、烈士公园和天心阁等地。我们每天都走在游玩的路上，每天都看不同的风景，每天都有快乐的心情。

出院之前，我咬咬牙、狠下心买了一个胰岛素泵。因为我相信，走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必将迎来一个更加明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