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艳丽
天蒙蒙亮,母亲掀开被子,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打开灯,一步步朝厨房走去。
母亲是高大的人,路上有了光亮,她就更高更大了。她借着那些光亮来到厨房,就着窗外的晨曦,在灶膛前摸索起来,待一缕青烟从狭窄昏暗的灶膛飘出后,母亲的睡意像是受到感染,轻飘飘地随着它们一起远去了。
母亲有了活力,她利索地系好围裙,卷起袖子,开始刷锅,洗刷干净后,她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倒在锅里,把事先洗净的鸡蛋放入锅中,慢火升温,加热煮至沸腾后,又退火降温,再在热水中浸泡数分钟,方才用勺子将熟好的鸡蛋一一从沸腾至白的清水中舀出来。
母亲用清水煮出的鸡蛋,蛋壳不易破裂,也不黏糊,想吃时稍稍用点力,轻轻敲一点小口儿,顺着口儿往下剥,蛋壳便哗啦整个儿脱落下来了,露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椭圆形球体,里面金灿灿的蛋黄隐隐约约,诱惑着人的味蕾,将它们滑入口中,满嘴清香。不想吃时,单是将熟鸡蛋捧在手里看着,也能叫人看出一种美和暖意来。
母亲常说,清水无味,真爱无香。又说,乡里人家,拿不出好东西来待人。鸡蛋是自家养的鸡下的,不怎么珍贵,却代表着一份真心。用清水煮出的鸡蛋,躺在水的中央,藏着一颗甜润饱满的心。
大凡是来我家做客的人,母亲总要亲自下厨,用清水为他们煮几个鸡蛋,再搁几勺黑糖,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便出现在客人面前。紧实细嫩的荷包蛋像白莲花一样在黑红色的水中悠悠绽放,让人看了食欲大增。吃过母亲做的荷包蛋,客人总是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他们一边跟母亲絮叨着,一边品尝着碗里的鸡蛋,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小时候,比我稍大点的孩子爱做游戏,她们喜欢不动声色把自家煮熟的鸡蛋藏在上学路边的菖蒲草丛中,等待放学归来时那一触即发的尖叫与惊喜。那时,我觉得草里能时不时“生长”出一个鸡蛋很神奇,遂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淡淡一笑,轻声说熟鸡蛋放在自己的书包里,随时可以拿到,这才叫神奇。
如今的我,终于弄懂了母亲这句话的含义。每隔一段时间,从外地回家的我,总能从母亲手里接过那一枚枚煮好的熟鸡蛋。我把它们放在手提包里,旅途中走累了掏出来看看,肚子饿了剥一个吃吃,有它们陪伴在身旁,就如妈妈陪伴在身旁。
我一天天长大,母亲一天天变老,我们在这人世间相聚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个要离开家的清晨,当我睁开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她摇晃着身子一步步走向厨房,我的眼泪便无声息地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