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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3月20日

母亲的石磨

张盛斌

月光从村庄的夜空,悄悄地钻进了一个壁板不太缝合的小屋。像一双皎洁的眼睛,无声地恬静地温情地打量着一位身体佝偻的老人。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月光,只借助一盏习以为常的煤油灯光,一个劲儿地推着石磨,汩汩地,一股白色的琼浆般液体从磨沿流泻而出,如同液化了的月光,弥漫着村夜的寂静,浸润着村晚的身影……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多年前母亲在月夜中推磨的场景。

从我记事起的那个年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样子,乡里的人家,差不多每家都置备着一副人工打制的石磨。石磨通常放在与堆坎、犁耙、锄头、蓑衣、斗篷等一起设置或摆挂的一间小屋。记忆中,我家的那间小屋建在正屋的进门左侧房子那边,与用作厨房的偏厦相邻,留有单独的木门。小屋比厨房要矮一截,装有十字形的简易木格窗,屋壁也用木板装好,但木板与木板之间,已出现好几处裂缝,有的木板留有虫蛀过的痕迹。可以看出,这间小屋有了一些年代了。只是这些缝隙并不碍事,母亲便不轻易用木尖合缝或更换木板。

小屋中的那副石磨,占据了近五分之一的位置。自我看到它时,它就已经被摆在了那里。石磨围径大概3尺的样子,由上下两块圆形一致的青麻石块构成、厚度7寸左右,契合的圆柱边侧,虽经打磨,可摸起来还有一种粗粝的感觉,可见石材的坚硬程度之深。上磨凿有浅盆形的磨盆,磨盆稍居偏的磨孔约莫1寸大,紧连着一个太极图状的磨槽,旨在方便黄豆、玉米、水等食材流进磨孔;边侧则按插着横竖相壤的条形木棒做推杆,下磨则固定在支架中的两块横枋上。上磨底部和下磨上部,是凿有扇状条形纹案的浅浅石槽,食材就是通过上下磨的磨压碾动,才变成粉浆。磨制的食材浆汁,就从下磨边沿渗出。石磨下面是抽榫粘合的杉木板做成的V形支架,一侧稍高、一侧稍底,便于通畅物流。就是这样一种祖传的生活用具,磨出了农家岁月的久长和日子的丰饶。

多少次,我看见母亲将黄豆、玉米、糯米等食材泡好,将木盆拿到小屋,磨出黄豆汁、玉米汁、糯米汁等,制作豆腐、玉米粑、饺粑等美味食品。她一边用右手推着磨盘,一边用左手拿勺子、或饭匙盛黄豆或玉米、糯米等食材,什么时候需要加水、什么时候需要放黄豆等食材,她都十分娴熟。当香喷喷的黄豆汁、黄灿灿的玉米汁、糯溜溜的糯米汁等从磨底支架的已成褐青色的底槽流出;当准备制作豆腐、玉米粑、饺粑等的黄豆、玉米、糯米等已经磨完,一年中,用以改善生活、丰富肠胃的口味就将来临。哪怕日子再拮据,做过年过节的豆腐、饺粑等,做夏末初秋里的新鲜玉米粑,母亲的石磨总要派上用场。

孩提时的我,常跟到母亲身边帮忙做事。然而推石磨,母亲总是嘱咐我不要沾边。说我还没有长大,不会用力,又说推磨是女人干的活儿,女人心细呢。她顶多让我看着盛浆的木盘是否满了、提示她拿另一个木盘继续接浆之类的活儿。其实,这个工夫也纯属多余,她自己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想让我熟悉一下她的活计,或者给她做伴儿。有一次,刚上小学的我曾溜进小屋将门关起,试着推一回石磨,两只手并用,石磨仍“坚如磐石”,由此也感到母亲推石磨的不易。

母亲推磨,多半在忙完田园农活、吃完晚饭、收拾碗筷之后,在夜幕初上的时候。在她推磨的当儿,想必村子里也有更多的母亲在同样地推磨。一副石磨,转动的是普通农家女人的心思,磨出的是朴素农家女人的心愿。家,因有石磨而圆满;日子,因有石磨而瓷实。母亲,在推磨的过程中,体验着生活的艰辛,也感受着生活的美好。母亲推着推着,春天就发芽了,夏天就溽热了,秋天就结果了,冬天就下雪了。母亲推着推着,孩子就一年年长大了,而她自己则一载载老去了。

贾平凹说过,如果这墨石是生活的时钟,这婆婆的左胳膊和右胳膊,就该是搅动白天和黑夜的时针和分针了。将他说的“婆婆”与我的母亲相对应,也非常贴切。我的母亲,虽然已去世多年,但她生前推着石磨的光景,依然鲜活地存在我的记忆里。

如今,石磨渐渐退出了农家生活的现场,推磨早已成过去时。而伴着月色推磨、躬着腰身推磨、闻着浆味推磨的时光,像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常常在梦中,厚重如磨石一样,寄托着我对母亲的思念,对故土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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