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毅 吴行健
(接上期)
留日才俊报国志:吴幼侠
吴幼侠,生卒年未详,湘西凤凰县沙坪人。年满15岁便与胞兄吴兰台一起留学日本。辛亥革命后因支持学运,被迫回国,曾先后任桑植、龙山两县县长。其诗与胞兄吴兰台一样,表现少壮报国之志,充满清末民初时期的特定气息。五绝《壮游》是其中最突出代表,全诗为:
壮士壮剑壮怀游,此身名利几时休?
不知乡月缘何事,也依离人寄朗州。
郎州即湖南常德。此系诗人赴日留学途中之作,写出国途中的青年壮游,抒发的是青春远大的志向与冲天的豪气,气势雄浑,却又豪放与婉约相兼,充满对故乡山河的依恋。
为苗民呐喊,为祖国呼号:刘贞会
刘贞会,字子文,号南涧顽民,永绥厅城(今湖南省花垣县花垣镇)人,生卒年未详,主要生活在19世纪后期的晚清时期。未参加科举考试,以馆师为业。若述有《子文先生文集》(光绪年间手写本)。内附诗文多篇,其中诗歌成就较高。对苗族悲苦生存命运的关怀与对爱国主义精神的构筑是其诗歌的显著特点和思想价值所在。
对苗族悲苦生存命运进行深切关怀,是刘贞会诗歌的重要主题,显示出他较为自觉的民族意识。五古《苗峒五十一韵》尖锐地揭露了清政府在湘西苗区施行屯政的政治黑暗,对屯政对苗民造成的惨重压迫、剥削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诗歌写道:
圣朝康熙时,绥乾共十里。
四里属乾疆,六里属绥阯。
周侯初平苗,吉多建城雉。
大定傅廉访,改建花园里。
……
田土丈八万,屯兵二千俾。
六十七碉楼,十九座堡垒。
……
外扎镇汛塘,二十四座起。
弹压苗赶趁,建修各有以。
……
元旦如寻常,危成宴婚喜。
新妇擎伞行,半掩半撑抵。
入不由大门,穴壁如嫁婢。
目忌左右窥,窥则夫切齿。
妇女垒项圈,大环两肩委。
……
有病不须药,专任牛鬼祀。
猴鼓跳女儿,欢腾扬歌唯。
……
此诗旨在描述湘西苗族的历史与习俗,堪称以诗歌写成的苗族断代史。一方面,诗歌揭露了清廷残酷压迫湘西苗族的惨重历史——如周侯(即总兵周一德)在雍正年间进入六里(永绥)镇压苗民并在永绥厅吉多坪(今花垣县吉卫镇吉卫村)修建永绥厅城、湖南按察使傅鼐在乾隆六十年(1795年)扑灭乾嘉苗民大起义后将厅城迁至花园(今花垣镇)及在苗疆实行屯田、驻扎屯兵等,控诉了屯政对苗民的残酷压迫——如派兵监视苗民赶集(苗赶趁亦即苗民赶集)就是一例。另一方面,描写了苗族结婚、服饰、治病及歌舞等多方面风俗,对苗民的未来寄寓了厚望,对苗族风俗的描写极富民族生活气息。五古《涝苗行》则描写了灾年苗民的生活惨象,诗中写道:
己亥去己丑,仅及十年久。
秋雨仍缠绵,农人伤束手。
大熟犹未获,禾偃浸田亩。
无策冒雨收,谷膨芽抽口。
累积无地容,屋填前和后。
灶火蒸且灸,践踏随儿妇。
偶尔失摊翻,霉变恶起黝。
无阳不适破,日日劳舂臼。
墨饭供昕夕,味不计可否。
……
诗中的“己亥去己丑”,指1899年距1889年。此诗所写是淫雨给苗民秋收带来的惨重损失,苗民生活的苦累与艰辛历历在目。
表达对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的现实忧患,表现抵御外侮、捍卫民族独立与不惧强敌的可贵精神,是刘贞会诗歌的另一重要主题,体现诗人对爱国主义精神的高扬。七绝《洋烟》写道:
炮雷铁用战阵休,海内狼烟无点浮。
只恨一灯犹未剪,长枪独抱打心头。
此诗对鸦片战争后鸦片迅猛输入我国的现实深表忧患与痛恨。面对国人普遍吸食鸦片、民族精神委顿、国力衰退的痛心局面,诗人表示痛心疾首,只感到长枪“打心”,无限焦虑。诗里所说的狼烟,正是英国等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华的行径。杂诗《赠吴仁凤》中也有这样的诗句:
中原陡觉洋氛起,壮士忽闻偾不喜。
短衣长剑赴闽疆,跨海军谋相助理。
嘻嘻!人生老柴门,何异圈牢豚。
我亦读破兵书策,时望扪心好谈论。
愿得天马逢伯乐,使効齐楚路,
以任千里奔。
此诗的写作背景是1883年至1885年间爆发的中法战争。当时,为了抗击法军对东南沿海的侵略,清廷征调苗籍将领杨岳斌率军参与抗敌、保卫台湾。吴仁凤为清末延陵(今江苏武进县)人,曾在永绥厅执教,有文才武略。中法战争爆发后受命奔赴闽疆,任杨岳斌助理,在抗法战争中立下功勋。诗歌谴责了法国侵略中国的罪恶行径,赞颂了吴仁凤一身戎装、勇赴疆场、跨海抗敌的爱国大义,也表达出熟读兵书、关心国事的诗人自己得到赏识、报效祖国的强烈心愿。七绝《次韵何君普成幕游滇南》(其四)写道:
不是消磨功自成,文坛十万助雄兵。
法兰膻气终当靖,方识中华有俊英。
此诗是诗人描写中法战争、歌颂爱国精神的又一篇力作。诗中的何普成是永绥厅书生,在中法战争中投笔从戎,赴滇南参与军事,为诗人好友。“法兰膻气终当靖,方识中华有俊英”二句既体现了诗人抗法战争必胜的信念,又赞扬与激励了包括友人在内的中华儿女奋勇抗敌、众志成城与不怕牺牲的爱国精神。
刘贞会还有不少诗歌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都表现出很高的思想、艺术水准。前者如七古《凤滩行》等,后者如五言诗《题家园花木》(荷)《兰》《牡丹》等。他用“中通而外真,不蔓亦不支”写荷,寄寓的正是自己高洁的品行。
忧国忧民,为民请命:龙恩煜
龙恩煜,名沛然,生卒年未详,清末凤凰县得胜营(今湖南省吉信镇)满家坨人。曾在茶都坪、大树坪等地开设塾馆十余年,且数赴武昌、长沙等地为民请命,后出仕北京、四川,旅途中在贵州铜仁附近遭劫失踪,著有文稿《取精用宏》传世。龙恩煜主要生活在光绪年间,此时民族危机日趋加深,国内社会矛盾重重。他足迹所至,遍及湖、湘、京、川,见多识广,有着强烈的民族爱国情感与民本思想,深怀一颗忧国忧民之心。他的诗歌表达的正是爱国救民的政治情怀,有着强烈的时代感。
表达对帝国主义列强称霸世界背景下中华民族面临深重危机的忧虑,是龙恩煜诗歌的突出主题。《船泊汉口》写道:
汉阳城外泊归舟,寂寞空舱不自由。
斟酒酬神人度岁,怆时吊古客临流。
兴亡不尽沧桑感,争竞弥深种族愁。
中土鳞簷西土法,漫言文化胜欧洲。
此诗写于除夕之夜,为旅鄂期间船泊汉口时所作。诗中涌起的不是欢庆除夕之情,而是感时忧国之情。这种感时忧国之情,正是对世界竞争激烈背景下中国落后于西方强国、面临着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深切担忧。“争竞弥深种族愁”正是此诗的点睛之笔,也昭示着近代以来“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等西方达尔文主义思潮对诗人的影响及诗人自觉的民族危机意识。
表达对普通百姓穷苦生存的同情与关怀,是龙恩煜诗歌的又一重要内容。《赠友》(其四)写道:
黎元疲惫久蒙埃,谁整乾坤久上台?
似我久甘泉石味,如公端许庙廊材。
疮痍满地风渐急,富贵通人运会催。
十载留湘应有意,终须衣锦返湘回。
此诗是写给任职长沙十年的同乡友人七首赠诗中的一首,表面上是在赞美友人的政治才干,表达对友人政治成就的期待,实际上表达的是对苍生百姓生存命运的观照,是对近代民族危亡背景下艰难生存图景的叹息,也是对权势者主宰大众命运的不满,体现着诗人浓厚的民本思想。诗中的“黎元”是百姓的代称,“疮痍满地”是对国家贫弱、战争频仍等状况的写照。《旅邸杂咏》(其一)也写道:
两载长沙客,惊心腊正残。
遣怀时握笔,苦冷怯凭栏。
强国纷争易,宜民挽救难。
何时春有脚,送暖到层峦。
此诗写于腊岁客居长沙期间,冬日的严寒使诗人联想到百姓的严峻生活现状,对列强纷争、世界局势混乱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表示极度感慨与叹息,乃至发出“强国纷争易,宜民挽救难”的慨叹,表达出对于同乡百姓及苗族人民过上好日子的殷切期待——所谓“何时春有脚,送暖到层峦”,隐喻的正是边疆人民春风送暖般的美好生活。
表达为民请命、在所不辞的社会使命,是龙恩煜诗歌的另一重要内涵。七律《赴鄂途中有感并序》二首分别写道:
腊鼓频闻旅客惊,归装乍检又东征。
洞庭月满轮翻疾,鄂渚烟寒波涌清。
万户穷愁期上达,一年岁序任交更。
银花火树无心恋,愿借东风返棹轻。
春去秋回冬复经,江山几度几番形。
横空翠黛迷衡麓,夹岸汀洲失洞庭。
壮志欲酬频击楫,游踪无定等飘萍。
年关已届客中度,雪落寒江望渺溟。
此诗写于光绪丁未岁(1907年),表达的是为民请命、不辞劳苦的情怀。诗人两次赶赴湖北武汉和湖南省会长沙,为的是上书湖广总督和湖南巡抚衙门,向这些上层官僚机构反映百姓的疾苦。为此,他深感“义不容辞”,不顾来回穿梭与长途跋涉的劳累,不管冬日的寒冷与旅居他乡的孤独,无心欣赏节日火树银花的欢庆气氛。“万户穷愁期上达”一句,非常明确地表现出诗人对穷苦百姓生存命运的关切以及下情上达的政治期待。“壮志欲酬频击楫”一句,则流露出诗人壮怀激烈的情怀或气壮山河的志向,及圆满完成为民请命使命的美好心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