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飞

在湘西一带方言中，“地衣”常被叫做“地妹儿”。“地妹”发音均为轻声，“儿”自然为儿化音，短平快，一飘而过，即“di-mer”，语调有点亲昵色彩。“地衣”在常德一带叫做“地捡皮”，全国其他地方叫“地皮”“雷公屎”“地木耳”“天菜”“地皮菜”“葛仙米”“地踏菜”“鼻涕肉”“石木耳”等，现代一点的，叫“天使眼泪”，似乎有点诗意。这些都是“地衣”的民间俗称，依据的是习惯性想象，以及传统信仰。

“地衣”是一种菌类藻类互生互利的史前植物共生体（菌类包裹藻类），这种互生互利表现为：菌类吸收水分和无机盐为藻类提供养分，藻类依靠自身叶绿素利用水、无机盐及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进行光合作用为菌类提供养分，并有固氮蓄肥的作用。但是，也有人认为“地衣”是一种植物群落，或者只是真菌寄生在藻类上（地衣化真菌）。“地衣”见水就发，雷雨后多见于环境良好的土壤、岩石和树林中，有些树上也生。此种植物，无论在常态土地林木上、极端寒冷的极地、沸水、沙漠、海龟身上，甚至玻璃上面，都能够生长，唯独对混浊空气敏感，空气被污染的地方不能生长。在没有水分的状况下，可以“休眠”几十年，寿命可达数千年。19世纪中期，瑞士科学家西蒙·施文德纳发现地衣与寻常单体的菌类藻类植物不同，而是菌藻双重复合体（共生菌、共生藻），真菌（子囊菌）占主体，藻类（蓝藻、蓝绿藻及黄绿藻）次之。由此开启了一门新的学科：地衣学。21世纪初，美裔澳大利亚籍科学家托比·斯普利比尔发现，“地衣”共生体中还存在另外一种真菌，即“担子菌”，可以促成地衣体内合成具有强力毒素的“狐衣酸”（黄色地衣）。因此，“地衣”是2菌1藻构成的生命共同体，这种特异构成引起科学家的浓厚兴趣。“地衣”曾被《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1985年中译本）称为“自然界中最突出、最成功的共生现象的范例”，其实，就是环境突变后濒危生物组合成命运共同体的范例。

在百姓生活中，“地妹儿”就是一盘简单的野菜而已。捡回来后，浸泡，清洗去除泥沙根须草渣虫屎虫卵，加佐料水煮爆炒均可。“地妹儿”和酸辣子糊一起煮，放点大蒜，味道很特别，名“地妹儿酸辣糊”，也是湘西特色菜，待客也显摆。另外，和鸡蛋一起炒，放青红碎辣椒，看起来五彩斑斓，名“地妹儿炒鸡蛋”，喷喷香，也很下饭。还可以单纯用“地妹儿”打汤喝的，放些胡葱，味极清爽，名“地妹儿汤”。捡“地妹儿”，乃是一种野趣，雨过天晴后，入山林草地岩坎沟边洁净之处，星星点点，到处都是，随便就可以捡到一大堆。

在医学和养生方面，“地妹儿”可以提取抗生素（地衣酸），防癌（地衣多糖），预防老年痴呆（抑制病原体活性），富含蛋白质、氨基酸及钙等多种营养物质。对于农业林业来说，“地妹儿”还是难得的固氮微生物，可以将空气中的氮素吸收转化为植物养分，这种功能，使生长在岩石上的“地妹儿”能够加速岩石风化并沃土为肥，持之以恒，千万年，誓将寸草不生的顽石瘠土“孵化”成草木丛生的肥美之地，积功积德，“地妹儿”因此又有“先锋植物”“拓荒植物”的美称。工业方面，“地妹儿”可以提取染料及化学试剂。此外，“地妹儿”还是空气污染（二氧化硫）的指示植物，在常态下，“地妹儿”多的地方空气好，“地妹儿”少的地方空气质量差一点，没有丁点“地妹儿”的地方污染肯定很严重。城市的钢筋混凝土上面，主要堆积滚滚人间财富，一切豪华又喧嚣，广大的盆栽绿植们貌似很茂盛，天上也响雷落雨，却始终长不出“地妹儿”来，因为空气土壤都变质了的，过度工业化了。远离石屎森林的地方，才有原生态的植物，以及思想，之外，都是无边欲望。“地妹儿”是一种沉默的高贵，却一直谦卑地依附着大地而生，时刻与大地融为一体，寂静续写2亿年前的那个极端性偶遇的传说，从不发声。沧海变桑田，犹如美丽如故的大湘西，“地妹儿”依然如故。今生，任人淘洗蹂躏煎熬，且甘心成为众生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