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虎穴

晨起，与母亲立于天井，一边观景，一边聊天。

屋旁一方堰塘，塘内春水初生，有小鱼嬉戏其间。塘边数株苦楝、老杨和椿树，枝干尤枯，树顶有硕大鸟窝，在晨风里摇曳。另有柳树三五棵，提前得了春的讯息，已然满树嫩芽，鹅黄一片，让人好生欣喜。

屋前一片油菜地，正自金黄。惜乎尚是早春，蜜蜂不多。

忆起儿时和小伙伴们一起捉蜜蜂玩。见蜜蜂钻入土墙罅隙，忙用墨水瓶盖住，将细枝探入，轻捅几下，只待蜜蜂飞入瓶中，急急盖上瓶盖，然后跑往油菜地，采上几朵菜花放入，以为蜜蜂会饱餐一顿，不料半日后，却已多半毙于瓶内，心中忧伤不已。秋树说蜜蜂有蜂蜜，拔下尾针给我，轻轻一舔，果然很甜。我学着去拔，却被蜂针扎了手，疼痛难忍。秋树等人见后边笑边跳，让我又气又恼。

思绪翩跹间，从鸟窝里飞出一只喜鹊，几经颉颃，终落在前方田野。不久，一只小白狗跑了过去，悄然逼近后扑了上去。喜鹊受到惊吓，扑棱而起，至前方十余米处落下。小狗仍不死心，又慢慢跑过去，喜鹊再次飞远。这样重复三四次后，喜鹊才最终飞走。小狗心中不舍，定定望着远飞的喜鹊，过了许久方才跑回。

我问道：“这是谁家的狗子，这么调皮捣蛋。”母亲回道：“是村东头学军家的。狗子也是傻，鹊儿有翅膀，它哪能抓得到呢！”

忽忆起史悟冈在《西青散记》中也有类似记载：“幼儿学步，见小鸟行啄，鸣声啁啾，引手潜行，欲执其尾。鸟欺其幼也，前跃数武，复鸣啄如故焉。凝睇久立，仍潜行执之，则扈然而飞。鸟去，则仰面谰哞而呕呢，鸟下复然。”

行文短短数十字，却将文中小儿的天真烂漫和鸟儿的淘气可爱，描述得这般栩栩如生。无怪乎钟叔河老先生赞道，古人笔记很少记述儿童生活，专门写童心和童趣的则更少，唯有这段文字，写得最为生动。

心中正想着那幼儿与小狗何其相似，忽听到母亲喊我去摘菜，即回灶屋取一菜篮，篮内置一小铲，跟随母亲去往菜地。

菜地在屋前堰塘边，为父亲在世时，亲手挖塘中淤泥筑成。菜地面积不大，长可五六米，宽一米左右，蔬菜种类却丰，计有菠菜、莴笋、香菜、瓢儿菜、小白菜等七八种。菠菜碧绿，莴笋粗壮，香菜清香，白菜水灵，余下各种，皆青翠欲滴，惹人喜爱。

母亲大病初愈，身子尚虚，站在田埂上，指挥我用小铲挖菜，顷刻间装满大半篮。

俄而，母亲指着一丛开着小白花、叶呈羽状的野菜对我说：“这是荠菜，也叫地米菜。凉拌荠菜和荠菜炒蛋，都很好吃。”我高兴地说：“那我挖点回去，你做给我吃吧。”母亲含笑点头，继续说道：“有一首关于荠菜的儿歌，也很好听。”我央母亲快唱给我听，并打开手机开始录像。

母亲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唱了起来：“地米菜，土里生，我是嘎嘎（外婆）的亲外孙。嘎嘎留我吃早饭，两个舅舅不做声，两个舅妈鼓眼睛，推倒桌子顶住门，我一辈子不踏嘎嘎的门……”唱毕，母亲笑个不停，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此时，菜篮已被荠菜盖得满满的。

手提一篮碧绿，走在和煦春风里，我把整个春天都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