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彭大国 整理\ 彭承忠
中路口现属湖北省来凤县百福司,但是曾经是保靖两江口长官司和后来的大喇司的管辖之地。这里一直是保靖宣慰司彭氏族人的防地和住处,先有两江口长官司字派为“祖天明廷国”的彭氏在此活动,后有从大喇巡检司辖区多谷村迁来的彭海(亥)奇、彭良奇及保靖末代土司彭御彬的重孙彭先柱居住,所以此地民风极其彪悍,在湘鄂川“一脚踏三省”之地素有“文不借笔、武不借枪”的称誉。现在这里还留存有独特的古寨遗址,比如拔贡寨、大喇宫、坝容庙、练武厅、跑马场、射箭坪等。
然而,这么强势的寨子却有人来抢。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的三月初八,刚刚结婚不到半年的彭昌义的新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抢了,不,准确地说是偷了。彭昌义从坡上放工回来时看到满屋渣滓,他的新娘哭得撕心裂肺——值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了,如洪水冲洗了一般——问守家的老人,都不清楚,因为他分家立户抽签抽到风洞堡上的屋场,修的新屋隔寨子比较远, 有点掉单。
这是相当折面子的事,又潜藏着巨大的危险——以后谁都可以巧立名目来祸害中路口。作为勇敬里里长兼族长的彭祖碧,却不这么想,他没有马上召集族兄族弟族侄们想对策,却调动所有资源悄悄打探,到腊月初才弄清是洛塔的谢明山带着几个小喽啰干的坏事。彭祖碧外号“啄(zuǎ)搬”,这“啄搬”是土家话,即犁辕头箍铁套犁扣处,形容他硬扎、厉害得很。他叫人先去探底,看谢明山是住在寨子中还是寨子边。探子报告说谢明山是在趴水洞,单家独户,但常年有几个人做工和守家。彭祖碧就密定在腊月三十过了年后去“民间自行调解”。
腊月三十那晚,彭祖碧集中了族内青壮年一百零八个,半夜后鸡一叫就出发,直赴洛塔。冰天雪地里,一行人跌跌撞撞地不言不笑地速行。十字路睡了,王道溪睡了,方向坡睡了,万家棚睡了,梨子坪睡了——过大年啊,都睡了。
天快亮时,走了五十多里山路,到了趴水洞,先吃了点炒米子。趴水洞人没睡!狗叫得十分恶,要疯要狂的样子,还躲入楼板底下叫。谢家还有人守夜,枞油柴在火坑之上炕角吊着的铁丝碗中发亮,大大的年火蔸烧得火旺旺的,三脚架上烧着一大鼎罐茶。先锋彭祖述从外看到,灯下只有谢明山和他的舅佬倌斜躺在彭昌义的新嫁妆折叠椅中吃烟。
只听见谢明山的舅佬倌说:“吔,狗子哐这么恶,是不是中路口的人要来打偷角(偷袭)哦?”谢明山不屑一顾地说:“狗屁!他中路口讲是土司王的后人,这个称王,那个爵主,老虎屁股摸不得,我还不是摸了,都一年了还不是没事。”
听到这话,彭祖述火爆了,一脚就把他堂屋的大门踢开。这谢明山的武功也了得,顺势一脚就把年火蔸踢起来,鼎罐里的茶倒入火坑,轰地一下冒起满屋的灰尘,什么也看不到了。彭祖述忙喊啄搬不要往里冲,小心灰蒙蒙中被暗算。啄搬马上反应过来,叫大家看紧点,等灰落定了再进去耐烦地去捉谢明山。然后喊道:冤有头,债有主,只搞谢明山——他是怕里屋还有更多的人,想让其他人尽量保持中立。
不久,彭祖述突然叫到:“快点!我压到一个!”啄搬和彭祖烈等三个壮汉奔进来,看到他用“哈谷耙”压着一个人,揪起来一看是谢明山的舅佬倌,就用早已准备好的棕索子将其捆起来。几个人里外搜了几遍,一个人也没找到。问他的舅佬倌,谢明山躲哪了?说到里头。但里头没有。大家就互通情报,议论起来,因为都没放走人,也没见人出去。啄搬叫大家小心看到,让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彭祖述绕屋巡视,好一会儿,突然在后檐沟叫起来:“快来快来,我杀到一个大腿!”啄搬等人跑来一看,只见从楼板底下伸出两只脚,其中一只脚的大长腿被彭祖述一杆子钉在地上。
只听楼板下的谢明山在喊:“彭公爵主,中路口的爹爹,你们要么子我给么子!”原来,他早有准备,将楼板虚钉了一块,有事时可以揭开躲起来救急。
啄搬厉声说:“把你的武器摔出来!”谢明山就把他的杆子从楼板下头伸了出来。彭祖述说:“你赶忙把杆子把把先送出来!不是的话,我就把我的杆子转它几下!”他怕谢明山梭镖头在前,狗急跳墙拼命。谢明山只好乖乖地把他的杆子把把伸出来。啄搬扯出了他的杆子,命令他赶忙出来。谢明山在里边求道:“彭哥哥,把你杆子抽了啰,它钉到泥巴下头去了,我动不得。”从语音里他听到了中路口人的底线,不会杀他,因而马上把中路口人的辈分降了很多,变成哥哥了。彭祖述呼地抽出自己的杆子,谢明山从楼板底下才出来。一出来就被用索子捆起,绹在他屋前的橘子树上。
一百多人就进屋搬东西,啄搬叫侄儿彭昌义先认,是他媳妇的嫁妆、是他家的,全都归他,每个帮着背一样东西,是谢明山家的大家觉得有用的也可以拿。彭祖烈看上了谢明山的一个箩鼎罐。这个箩鼎罐太大,圆补溜叽的,他怎么也捆不住,别人都搞好了他还在那压着鼎罐捆。彭祖述看了亲大哥的大花脸又气又好笑,问:“哥哥,你要怎么的嘛?”彭祖烈说:“这个鼎罐上劲,我要。”彭祖述说:“这个都搞不定?捆也难得捆,你一杆子从中间捅了拗(ngáo)起不就行了啦!”彭祖烈就一杆子捅穿了它,拗起就走,走到半路上才发现,鼎罐通了还有什么用呢?就摔在了路边,埋怨老弟戏弄他,么子都没搞得。
谢明山也真了得,到路边说请松一下他的手,他腿上的伤口一直流血,要弄点药上一下。中路口的就松了他的手,他从路边扯了一把草草嚼了敷在伤口上,他就可以正常走路,还可以帮着背一个油罈子。他到中路口之后就叫人来赎,直到彭昌义觉得损失都弄回来了,三个月后才假装没有看见,让他偷偷地跑了回去。本来啄搬是要杀了他或断他一只手的,但彭美凤和彭祖述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而且他犯的不是死罪,中路口的东西又都收回了,还是算了好。就这样,谢明山捡了条小命。中路口人奇袭谢明山一事很快在江湖传开。第二年腊月,贾田溪的瞿代谊就来将他的儿子瞿兴琛(后字伯阶)送给琢搬当了干儿子,而待瞿兴琛成人后啄搬就任命其为“警卫排长”。
后来,彭祖述一人在内溪的塘口面馆吃面时,碰到谢明山带了四五个小喽啰也在那吃面,互相打了招呼,虽然互相防备,但还是笑容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