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毅 吴行健
(接上期)
世界文学大师:沈从文
沈从文(1902-1988),湖南省凤凰县人,又名沈焕岳,笔名甲辰、上官碧等。祖父沈宏富做过贵州提督。沈从文上过私塾,高小毕业。15岁时参加湘西土著部队,足迹行遍湘、鄂、渝、黔边区数十县。22岁进京,报考大学未被录取。1929年南下上海,入中国公学任教。1930年到武汉大学任教。后又在山东大学任教。抗战时期任教入西南联大,晋升为教授。抗战结束后任北京大学教授。后又转行从事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
沈从文1924年开始在《晨报》副刊发表文学作品,走上文学之路,最终成为中国与世界文学大师。作品以小说居多,兼及散文、诗歌、戏剧创作,撰写大量文学理论与评论文章。小说大致分三大题材。一是湘西题材,这方面作品有《边城》《长河》《阿丽思中国游记》《丈夫》《贵生》《三三》《柏子》《会明》《凤子》《旅店》《夫妇》《神巫之爱》《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媚金·豹子·与那羊》《虎雏》《夜》《知识》《萧萧》等。《长河》《阿丽思中国游记》属于少有的长篇小说。二是都市题材,这方面作品主要有《八骏图》《大小阮》《有学问的人》《都市一妇人》《绅士的太太》《如蕤》等。三是哲理题材,这类作品主要有《看虹录》等。散文主要有散文集《从文自传》《湘行散记》《湘西》《烛虚》等。文学理论或评论主要有《沫沫集》《从现实学习》等。
沈从文坚持运用文学表达人性美,张扬文化守成主义的价值观念,对古代道家的人性观念与哲学思想情有独钟,凸显出自己在同时代作家中特立独行的文学价值观念。1936年,沈从文在《习作选集代序》一文中指出:“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沈从文这里的文学“人性”观念,既与左翼文学的“阶级论”人性观截然不同,也与以追求文化现代性为归趋的“五四”新文学的启蒙人性观(如鲁迅的“立人”)有较大差异,它崇尚的是古代道家的文化理念(如“道法自然”),即强调保持人的自然人性——如素朴、自然、健康、善良,坚持人性以及人际关系不为现代社会的权力与金钱所异化、扭曲。
沈从文常常以“乡下人”自居,这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了他对乡村文化与苗族少数民族文化的认同,凸显出某种意义上的民粹主义立场。沈从文在《水云》一文中曾说:“我是个乡下人,走向任何一处照例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通社会权量不合。一切临近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中的价值与意义。我用不着你们名叫‘社会’为制定的那个东西。我讨厌一般标准,尤其是伪‘思想家’为扭曲压扁人性而定下的庸俗乡愿标准。这种思想算是什么?不过是少年时男女欲望受压抑、中年时权势欲望受打击,老年时体力活动受限制,因之用这个来弥补自己并向人们复仇的人病态的行为罢了。”又在《习作选集代序》中说:“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甚懂诡诈。”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他在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二元对立模式中对乡村文化的坚守与对城市文化的鄙弃。在他看来,乡下人的人性是纯朴的,城市人的人性是扭曲的与“诡诈”的。这些思想,连同道家见素抱朴等思想一起,深深地渗透到他的作品之中。
中篇小说《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发表于1934年的《国闻周报》,讲述的是民国年间发生在湘西边境茶峒的一个凄美爱情故事。著名评论家李健吾(刘西渭)在《〈边城〉与〈八骏图〉》一文中用比喻手法盛赞《边城》为“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边城》无愧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是人性美的颂歌与苗族文化的礼赞。
《边城》塑造了人性美的标本。《边城》中的人物,如主人公翠翠,大老、二老,还有翠翠的外公老船夫、大老、二老的父亲——船总顺顺,以及为人说媒的杨马兵、卖肉的屠夫等等,其人性都是美好的,或素朴,或健康,或厚道,或侠义,或兼而有之。即便是妓女,也永远是那么浑厚。先看关于主人公翠翠的一段描写: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不难看出,作为少女的翠翠既健康又美丽,既“天真活泼”又温柔和气,尤其是纯朴、善良、坦荡。她虽然没有现代都市女性那样有文化,但却表露出乡间少女的人性美好。再看关于翠翠外公——老船夫的一段描写:管理这渡船的,就是住在塔下的那个老人。活了七十年,从二十岁起便守在这小溪边,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年纪虽那么老了。本来应当休息了,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分生活离开。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老船夫年届七十,几十年风雨无阻行船摆渡,方便行人,恪尽职守。他重义轻利,摆渡为的是方便他人,而不是赚取船费。过渡人多给了钱,他当即退回,或购买茶水、烟叶招待,可谓古道热肠。身为富裕人家的顺顺,是乐善好施的侠义之士。不妨看看作品对顺顺一家人的描写:掌水码头的名叫顺顺,一个前清时便在营伍中混过日子来的人物,革命时在著名的陆军四十九标做个什长。同样做什长的,有因革命成了伟人名人的,有杀头碎尸的,他却带少年喜事得来的脚疯痛,回到了家乡,把所积蓄的一点钱,买了一条六桨白木船,租给一个穷船主,代人装货在茶峒与辰州之间来往。气运好,半年之内船不坏事,于是他从所赚的钱上,又讨了一个略有产业的白脸黑发小寡妇。数年后,在这条河上,他就有了大小四只船,一个铺子,两个儿子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