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岩生
村巷的石板路依旧静默地穿行在房屋与房屋之间,青色的石板已被岁月和村民们的鞋底抹去了昔日的粗糙,如今显得异常的平滑光亮。儿时,路边排水沟的牛脚印及黑黑的牛屎坨,随着牛耕农业的退出,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时光里,伴随它应运而生的是一棵棵果树,一个个菜园,一株株金弹子,它们妆点着这古老的村落,炫耀着这乡村的巨变。
屋后山坡上的竹园,迎着春风春雨尽情地舒展着自己,贪婪地吮吸着春的气息,微风一吹,众竹弓腰迎合,似在向路人鞠躬行礼。就在这竹园旁的院子里,一位七十来岁的老人,在专心的编制着花匣(匣,当地语音,花匣:竹背篓的一种)。
“民,休息一下,抽支烟。”我走近他,递上一支烟。
“ 今天,你有时间回来?快来坐坐。”民接过烟,便忙着为我搬椅子。
“天气好,又没什么事,回来转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聊开了。
民,是我村的一位老篾匠,自打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在编竹背篓,且只编花匣,一编就是五十多年。
在当地苗乡山村,背篓种类较多,比如,女人们打猪草用的竹背篓叫“猪草匣”,用于挑猪崽到集市上买的竹篓叫“猪崽匣”,上坡背柴用的大竹背篓叫“移笼匣”。“花匣”主要是有“场面”时用,背个花匣去赶集,倍有身份,还有就是逢年过节,走亲访友背些礼物,平时是很少背用。当然,时有邻里邻居相互借用。
花匣在使用后,一定会清理干净,置放在高处,妥善保管好。有爱好的主妇们,她们用绒布缝贴在花匣贴背部的面上,这样既可以保护花匣,减少其磨损度,也能保护人的衣服,最主要的是,软软的绒布垫在负重的背上,显得格外的舒服,起到减负释重的作用。
民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家境贫寒,小学毕业后就在家务农,追随父母挣工分养家糊口。在他刚满十七岁那年,积极响应人民公社(现今的镇政府)号召,随着修路大军,参加了枝柳铁路的大奋战。历时三年,完成了路基建设,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家乡是一个山清水秀,风光怡人的地方,山前山后树木成荫,屋左屋右山竹成林。看到这成片成片的竹林,民想,这不就是上苍赐予我们的“银锭子”吗?凭着一股山里人特有的野性和蛮性,他砍竹,划篾(把竹子划破成竹篾),编织竹器,就这样,民成为了我们村唯一的一位篾匠。
聪明灵活,能吃苦耐劳的民,没有师从何人,凭的是好使的大脑,勤劳的双手,犀利的眼法,永不服输的犟劲,硬朗朗的“编织”出了一条生财之道,成了临近十里八寨有名的篾匠师傅。
在集体所有制年代,民利用收工回家的夜晚或阴雨天不能出工的日子进行编织背篓,算是“悄悄”的干。1982年,我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分田到户,他就放开手脚,一门心思地干,精心编织他的幸福梦。
民说,要编织一个精致的花匣,从外形到内质,从竹料到竹篾,都得十分用心。外形必须呈鼓状,即花匣的底部小,中间略鼓起,但收口不能过快,略收一点即可。花匣必须用质地坚硬的筀竹或水竹编织,匣口锁边必须用竹节比较长的杨竹(当地的一种竹类,高可达20余米,质地软,竹节长)。竹篾需用头层青篾,破竹为篾,竹篾从里到外,可以划成五层,第一层叫青篾,坚实耐用,是竹篾中的上品料,也是编织花匣的首选用料。第二层竹篾一般用于编织猪草匣,移笼匣等,不用来编织花匣。后三层竹篾是废料,用来煮饭烧水。第一层青篾表皮的那层青色刮掉,露出一层黄而透青,青中透黄的颜色,用它编织出的花匣,色调就能更好地吸引人的眼球,当然,卖价也会更好。
要编织花匣,划篾是基本功,一根竹篾,从头至尾宽窄,薄厚必须一致,且还要“倒边”(除去竹篾的边角)。首先得把砍回来的竹子锯成等长,约3米,然后均匀的分块,随后分层,最后划成大小一致的宽约3个毫米的竹篾,为了每一根竹篾的等宽,等厚,还必须把每一根竹篾都过一下竹篾器(两把特制的篾刀钉在一个木架子上,自制且非常简陋)。这样,每一根竹篾,长短,大小,宽厚都一致,编织出来的花匣密实,太阳光线都难于晒进。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一个花匣卖价在12元左右,随着物价的不断上涨,花匣的价格也在逐年上涨,现在可以卖到200多元一个。
“我一般是打批发,每天可以编织一个花匣,零售忙不过来,如遇到雨天不能赶集或零售卖不完,容易积压,批发虽然价钱低些,但可以保量。”民如实说。
民,三个子女,全家五口人,全靠种植责任田和编织花匣养家糊口,供养子女们上学求知,大儿子和二女儿均是高中毕业生,小儿子还是大学生,成了山沟沟里的金凤凰。现儿女们均已成家立业,分别在长沙,杭州就业。
谈到子女们,他总是很自豪地说,我就是用我这一双手,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编制花匣,供他们读书,使他们走出了大山,走到了外面的世界。
现今,71岁的民,还不停地编织花匣。他说,孩子们每月都寄钱回来,他们劝我不要再辛苦劳作了,要我放下手中的篾刀,但我总是停不下来,这是五十多年形成的习惯。
看着一根根竹篾在民手上飞舞,看着一个个花匣在民身后堆垒。我感慨万分,五十多年的坚守,五十多年的情怀,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怎么能放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