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曼文

二月伊始，春如约而至。

风吹拂过来，如母亲的手，柔和而温暖。一阵春雨飘洒下来，干涩了一冬的河水泛起新绿的涟漪；河边的杨柳，绽出点点嫩绿；坡上的野蕨，攥起了毛茸茸的小拳头；一片片杏树、梨树、桃树枝桠上的花苞苞，也咧开了它们粉白或嫣红的小嘴。

正陶醉在春的温暖之中，天却忽然阴沉下来，蒙蒙细雨伴着冷冽的北风“嗖嗖”地掠过，倒春寒逼得人们又穿上了厚厚的冬装。母亲说，“这是老天爷在冷花呢”。

“ 冷花？”花还用冷吗,我瞪着迷惑的眼。母亲说，“要冷的，冷了才得开花”。

真的哩，就这样冷了好几天，待阳光重新露脸的时候，屋前屋后的山坡上，水彩般的全被染成一片一片的粉白、水红、赭丹，如飘落的云彩。那一朵朵盛开的杏花、梨花、桃花像一张张孩童的脸，粉嘟嘟的，红艳艳的，一直开进我的心里。

这样的光景持续不了多久，老天爷就又阴下脸来，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地布阵了又一轮寒潮。那开得累了的杏花梨花桃花，终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也经不住寒潮的摧残，雨一般地纷纷谢幕。

就在它们落花入泥的时候，坡上的刺藤花被冷醒了。

在悬崖陡坎边，在荆棘丛生的地方，一蓬蓬刺藤挺着满身的尖刺疯长起来, 每一根刺藤上都分出许多枝桠，每一个枝桠上都生长出五六片形若鸡心、边缘如锯齿的绿叶，叶面上，深绿色的叶脉如鱼刺一般两边排列。它们像忠诚的卫士用自己的身躯托出一朵两朵刺藤花。那刺藤花花冠椭圆，洁白如雪，呈五星状单瓣排列，中间为一圆盘数不清的花蕊，浅绿中沁出淡淡的鹅黄，每一朵花蕊都顶着一粒深棕色的蕊头笔直地伸挺着。我久久地看着它们, 仿佛听见它们在放声歌唱, 那是一首铿锵有力的生命之歌。走远一点，忍不住回过身去再看那一蓬蓬刺藤，满眼便都是一簇簇镶花带朵、有声有色的花带了。

我知道，过不了几天，刺藤花那洁白的花瓣便会泛出一块块枯黄，脱落而去。而花朵中间的圆盘便会像怀了孕似的慢慢地膨胀起来，日渐长大，长成一颗指头般大小、酷似小菠萝的果实。这些果实由青而黄，由黄而橙，到了完全成熟的时候，满剌蓬便缀满了一颗颗鲜红鲜红的刺藤泡。这时正逢地米菜煮鸡蛋的农历三月，我们乡下便又叫它三月泡。三月泡酸甜酸甜的，入口消融。小时候上山放牛, 它便成了我们的最爱。

老天爷冷开了刺藤花，歇不了几天，又开始冷桐子花了。

湘西人俗话说“桐子开花，冷死老人家”。其实，这时节已经是阳春四月了，秧田里的禾苗已长出一寸来长，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光。可老天爷他就是任性，非要吹胡子瞪眼的再冷上几天，猛不丁再给你来一阵鸡蛋大坨大坨的冰雹，非得把桐子花冷开了，才开脸作罢。

那被冷开了的桐子花，花冠也像刺藤花那样呈五星状单瓣排列，只是她的花瓣要宽长一些，像喇叭花样的翻出一边，花萼及花瓣底部是那种好看的赭红色，由底而上渐渐浅变为雪白，所以乍看上去桐子花是白色的。然她不像桃花、刺藤花那样单朵排列，总是五六朵七八朵一簇一簇地绽开在桐子树的枝桠上，而且霸道地不让绿叶长出来作陪。故而有“桐子花开，如雪冠树”的说辞。湘西山区宜桐树生长，史料记载：“山地伞形桐树，星罗棋布，比比皆是”。一朝桐子花开，满坡满岭便像打霜下雪了似的一片洁白。在春天和煦的阳光里，那些经历了寒冷磨难和洗礼的桐子花一朵朵一簇簇昂首怒放，尽情展耀着她们的青春美丽，璀璨年华！

我静静地凝望着她们，回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要冷的，冷了才得开花”，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