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效仁
允许试错,宽容失败,已成了当下改革与创新时代的游戏规则。重温荷裔美国作家亨德里克·威廉·房龙的《宽容》一书,仍觉得耳目一新,口齿生香。
《宽容》的序言,开篇说道:“人们幸福地生活在安宁无知的山谷中。”在此,凡是古老的东西都受到尊敬,若胆敢否认祖先智慧,不仅备受冷落,甚至会被打死。当然,依然有敢于提出疑问的男男女女渴望走出山谷。只是他们“向山外走去”,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抑或白骨永远留在了山崖之处。年复一年,人们依然幸福地生活在安宁无知的山谷中。
直到有一天,一个走出山谷的“漫游者”重新归来,述说着,“在山外的那些山中有牧场和同样肥沃的牧场草,生活着与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男女,那些城市拥有人们经过千年劳动创造的辉煌的历史”,“我找到了通往更加美好的家园之路”。于是向乡亲们呼唤,“跟我走吧”。结果,却在众人爆发的恐怖怒吼声中,被数粒沉重的石头砸死。
当然,一切都会有所改变。一场特大旱灾,导致大部分村民在饥荒中死去,幸存者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山外的世界。于是,一天夜里,爆发了一场叛乱。结果,老人们除了悲叹孩子们的忘恩负义,当最后一辆马车离开村子时,他们却拦住了车夫,并强行让他将他们一起带走……终于踏着先驱者的足迹,从容地来到了处处都是绿色牧场的新世界。为纪念逝去的先驱者,人们在他开辟的道路的尽头立起了块石碑:“这是由心怀感恩之情的后代们建立的。”
房龙以一个寓言故事的范式告诫公众,对新说新发现不宽容,堪称人类始祖就有的罪愆。先驱者往往会为了自己的觉醒和发现,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尽管如此,人类依然会战胜恐怖,胜过愚昧,走出樊篱,走向新生。只是,必须省察,必须忏悔,必须感恩。自然,更必须学会宽容。
其实,什么是宽容?房龙不敢轻易下结论,而是引述了《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第26卷第1052页的辞条:宽容,即容许别人有行动和判断的自由,对不同于自己或公众的观点持耐心和公正的容忍。作者在书中以大量的事例证明,人类发展的文明进化史就是不断地战胜专制,打破禁忌,宽容新见和异见的历史。而那些先知先觉的先驱者,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希腊的德谟克利特,提出过一条法则:只有为最大多数人提供最大幸福最小痛苦的社会才是有价值的。因此被讽为 “可笑哲学家”,且受到当局监视。更有甚者,石匠的儿子苏格拉底,这个鼻梁塌陷,衣衫褴褛的平凡小人物,却因见解独到,年逾七旬仍被判处死刑。在法官面前做最后的演讲时,他仍争辩说,“世界上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力,告诉另一个人他应该信仰什么,或剥夺他自由思考的权利。”
《宽容》的最后一章即三十章,最近一百年。在作者看来,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从社会刚开始摆脱宗教偏执的恐怖,但又不得不忍受无数更痛苦的可鄙的种族不宽容,社会不宽容,以及许多不足挂齿的不宽容。
房龙在本书末几节写道:“只要不宽容是我们的自我保护法则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要求宽容就是犯罪。当像屠杀无辜的俘虏、烧死寡妇和盲目崇拜一纸印刷文学这样的不宽容成为虚构的故事时,宽容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这可能需要一万年,也可能需要十万年。但是,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它将紧随人类获得的第一个真正的胜利——人类克服自己恐惧的胜利而来,历史将会作证。”
《宽容》首次出版于1925年,当此时也,世界诚可谓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房龙对于未来或许有些悲哀,可也诚如他所预言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此后一百年间,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至今,所有宽容的理念,公众的言论、结社、出版、集会的自由等种种权利,不仅成了集体价值观,而且写进了各国的根本大法。
虽说为了这一天,许多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毕竟宽容不再被囚禁,被束之高阁,而成了一种沉甸甸的现实,一种普世的社会伦理,乃至于一种坚定信仰。事实上,一个宽容异见、宽容失败的社会,才可能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才会成就充满朝气、洋溢创新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