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毅 吴行健
(接上期)
吴雪恼——从苗族民间文学中创造文学生机
吴雪恼 (1946-),笔名雪宇,湖南省凤凰县人。1987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历任小学教师、湘西自治州文联专业创作干部、湖南省作协专业作家。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天涯》《湘江文艺》等期刊发表中篇小说《姊妹仨》、短篇小说《边边场的风波》《船家》《山里葡萄甜蜜蜜》《猪郎公架鹊桥》《等待通电》、散文《我的童年》等数十篇,出版小说集《骑士、弱女、阔佬》。《姊妹仨》1984年获全国第二届少数民族文学奖。
上世纪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前期是吴雪恼创作的高峰期,中、短篇小说是吴雪恼文学创作的主要方向。他注重从苗族民间文学中汲取营养,以湘西为地域背景对当代苗族生活的书写与表现苗族文化精神,构成了吴雪恼文学作品的主要特点,凸显着吴雪恼作为苗族作家的显著身份。
歌颂苗族人的心灵美与人性美,表现苗族的文化精神,阐释苗族的民族性格、心理,是吴雪恼小说最突出的主题。作为少数民族作家,吴雪恼对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有着较为自觉的意识,强调少数民族文学应该注重表现少数民族的民族精神。在《应着力表现民族气质》一文中,吴雪恼一方面坚持少数民族文学要突破外在的民族风情描写,着力表现少数民族的精神气质,一方面充分认识到苗族精神气质的特殊性。在谈及苗族精神气质时,他指出:“生活在偏远山区的苗族人民,他们几乎与世隔绝,对世事所知不多,自以为能吃饱穿暖,就是人生的满足,加之文化的落后、生活的艰难,使他们深知一个人力量的单薄和团结的重要,于是养成了老实本分、尊客敬友的气质。”
《船家》通过一名身为乡村教师的船客的观察与接触,讴歌了作为船家的苗族汉子正直、善良、行侠仗义的精神品质。船家是一位五十岁的苗族小老头,曾在解放战争中被国民党抓兵,在战争中被炮弹炸断一只胳膊,自称“一只膀”。他的善良和义举不仅是在玛江渡开渡船方便过往行人,而且在遭遇官运、桃花运等许多考验人的思想品质的事情上表现出来。新中国成立前夕,摆渡的他救了被土匪龙云飞追杀的革命者李建民。李建民后来担任了县长和州长。李建民当县长时,要将他接到县城里去当干部,就要走“官运”的他考虑到自己不识字、没文化与没有管理能力,婉拒了李县长的好意,更加受到李县长的敬重。在他二十四五岁时的一个夏天,天下着大雨,河水猛涨,一位急着为生病的阿咪(苗语:阿妈)抓药的苗族姑娘请他划船渡河,声称如果能够过河,她什么条件都答应。他开玩笑式说,条件是她嫁给他,苗族姑娘听到后哭着责骂了他,质问他是人还是畜牲。他才解释说,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然后,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苗族姑娘安全送到了河对岸。几天之后,这位苗族姑娘悄悄来到他的窝棚,为他做饭打扫。原来,她母亲得救了。为了感谢他,同时也因为了解到他的人品,她是来与他成亲的。然而,他表示反对,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不能让对方吃亏。苗族姑娘责怪他不守诺言,他好不容易才与她认了干兄妹,她后来嫁到邻近村子去了。本来娶妻心切的他,就这样放走了桃花运。此后,就一个人生活下来。他生活节俭,住在岩洞里,床单被子很破旧,抽烟舍不得用火柴。然而,他却积攒了几千元钱。他朝思暮想的是,捐钱在河上修座桥,自己做个带头修桥的人。他虽然无儿无女,却受到干部群众的普遍敬重。
《山里葡萄甜蜜蜜》既赞美了苗族青年男女之间的美好爱情,又歌颂了苗族人纯朴、善良的人性美与心灵美。苗族男子岩哥与苗族女子桑尼唱歌结情,约定在玛江的赶场天再见面唱歌。到了这次赶场天,当好伙伴拿亮来约岩哥一起去会“相好”时,岩哥因为要收谷子,特别是生产队的打谷机好不容易轮到了他,他便让拿亮给桑尼带去表达情意的一首歌。拿亮回来后,对岩哥说他没有见到桑尼,桑尼可能也在打谷子,岩哥像挨了三芒槌。五天过后,第二个赶场天又到了,岩哥因为收黄豆又不能去,他又让拿亮给桑尼带去另一首情歌。拿亮回来说,他见到了桑尼,但桑尼与她爹一起送公粮,他不能去喊她,岩哥又像挨了三芒槌。第三个赶场天来临时,岩哥这次有时间去场上与桑尼约会了。他打扮穿戴一新,等拿亮来一起走,可等到快中午了,拿亮也没有来。等他到了玛江场,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有找到桑尼。岩哥好想给桑尼解释自己田里活忙才错过了约会。他在卖扁担的地方碰到好打抱不平、长得比水牯牛还壮的龙牯。龙牯告诉他,桑尼跟另一个人到那边唱歌去了。岩哥一听,心里非常难受。龙牯知道岩哥以前是与桑尼谈恋爱的,桑尼是岩哥的“玛兰”(恋人)。现在,桑尼被别人夺走了,要去帮岩哥打那人,被岩哥阻止。他们找到桑尼唱歌的地方,发现与桑尼唱歌的却是拿亮。这时,岩哥才发现,夺去自己玛兰的情敌正是自己的朋友。他心里十分痛苦,却“不愿撕破脸皮去跟拿亮作一番争斗,尽管对方早就对他撕开了脸皮”。岩哥这样做,是有缘由的。然而,虽然不去与拿亮争斗,失恋的痛苦却重重地袭击了他。他去砍柴、挑水与赶场,都唱着一首忧伤的歌。这天,正在玛江上挑水的岩哥,碰到一个捞虾的姑娘,那姑娘正是桑尼。对他深怀歉疚的桑尼原来是想通过他来了解拿亮的人品的。岩哥对桑尼说,他在寻找一个丢失的心。桑尼听说后有些不自在,对他说,这不能怪我,我等你两场都没有等来,拿亮阿哥告诉我,你不会来了,你已另找玛兰。岩哥这才知道是拿亮背叛他,向桑尼说了谎。但岩哥没有说出拿亮说谎。岩哥克服了爱情的自私,对拿亮有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宽宏,对桑尼说拿亮的人才、家境,都是全寨里的上乘。桑尼决定与拿亮去领结婚证,拿亮却责怪桑尼这次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桑尼终于知道了前面的真相,真正知道了拿亮的坏人品。她选择与拿亮分手,选择与岩哥结为夫妻。岩哥真诚、宽宏与纯洁的心,深深地打动了她。拿亮,自然是自食其果,枉费了心机。
注重对苗族民间文学写作资源的汲取,在作品中积极穿插苗族歌谣等,是吴雪恼文学作品的重要艺术特点。吴雪恼在《浅谈民间文学赋予自己作品的营养》一文中指出:“本人进行文学实践近十年,其间有成功,也有失败。究其原因,除却自己功力、阅历及对生活的体验诸原因外,能否有效地汲取来自民间的文学营养不能不说是一个基本因素。”他的这番话,不愧为经验之谈。《山里葡萄甜蜜蜜》非常恰到好处地运用苗族情歌与民歌,不仅生动地刻画了人物的心理,衬托了人物生活的独特文化环境,而且显示出苗族情歌与民歌的精妙绝伦与强烈艺术表现力。如岩哥第一次托拿亮带给桑尼的情歌是:
催开了油茶花的,
不是春雨是秋雨;
叼走了我的心的,
不是岩鹰是阿妹。
……
这是一首苗族男子献给意中人的情歌,运用高超的比兴手法,十分生动贴切地表现了男子对女子的倾心。岩哥托拿亮带给桑尼的第二首情歌是:
满天里黑黑的云朵,
把正亮着的月儿给挡住了,
哪时才能重见你姣好的容颜呢?
酒越酿得久汁儿越甜,
人越离得久越加思念,
只愿重逢的日子不会太远……
这首情歌表现苗族男子对恋人的真切思念,同样运用精彩的比兴手法,显然十分生动而耐人寻味。小说结尾拿亮唱的这首民歌是:
俗话讲猴子越精反而越瘦,
我就是这样才吃了苦头,
到如今落了个人不成鬼不是。
人家种甜瓜我种苦瓜,
这味道再苦也得兀自咽下,
谁叫我不会做人心胸窄狭?
这首民歌表现拿亮的后悔与自责,间接地批评他的心胸狭隘与害人害己或自食恶果,非常吻合人物的内心世界。
龙宁英——从女性叙事到精准扶贫书写
龙宁英(1962-),女,笔名龙凤山,湖南省花垣县人。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民族文学》《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作品。著有小说集《女儿桥》、散文集《山水的距离》《疼痛的河流》《苗山夜语》《古苗河风情》《湘西苗族巴代古歌》、长篇报告文学《逐梦——湘西扶贫纪事》。《逐梦——湘西扶贫纪事》2016年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以苗族生活为载体,先后展开女性叙事与精准扶贫书写,构成了龙宁英文学创作的主要特色。
关注当代苗族女性的生存命运,是龙宁英文学作品的重要主题之一。短篇小说《女儿桥》是这方面代表作品。作品中的“女儿桥”象征着千百年来束缚在苗族女性身上的精神枷锁,这一精神枷锁便是强加在无辜苗族女性身上的污名——“蛊”女。苗族女子吉拉便是这一污名的承受者,并因此经受生活的磨难与悲剧。吉拉是一位年轻的苗族母亲,善良、活泼、心灵手巧,有着一个五岁大的乖巧女儿。当初,吉拉与同村妇女、姑娘情同姐妹,亲如一家。妇女、姑娘们来到吉拉家一起做针线、拉家常的热闹温馨场面让吉拉非常留恋与感动。但当吉拉被宣称为“蛊”女或所谓“草鬼婆”之后,这些昔日的朋友、姐妹转瞬间便把吉拉视做妖魔鬼怪,冷眼相看、冷脸相待,唯恐避之不及。她们对于吉拉的遭遇不但不予同情,反而充满仇恨,以致不断地传播与扩大吉拉是“蛊”女的谣言。从很大程度上讲,正是这些姊妹们的冷酷无情给吉拉带来致命的打击,使吉拉感受到世态炎凉与人心险恶,乃至摧毁吉拉的生活信念,葬送了吉拉的人生和爱情幸福。
作品的一个突出艺术特点是设置开放式的结尾,描写了两种可能的结局。一种是悲剧式的结尾,即主人公吉拉随着女儿桥的被冲毁而跳水自尽。一种是喜剧式的结尾,即吉拉偷偷地隐藏起来,主动地追求与巴力的爱情幸福,与巴力带上女儿小洛坠逃往他乡,过起一家人欢乐、幸福的生活。这对吉拉而言,意味着她对旧的文化习俗的抗争,意味着她对巴力的理解与包容,意味着她对自由爱情的勇敢追求。这两种结尾都是有可能存在的,它们显示生活的多种可能性,合乎生活的逻辑,扩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体现着龙宁英理解生活的一种开放意识。
以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湘西十八洞村为序幕,站在湘西各民族两千年历史命运的基点上,书写党和政府对湘西人民的关怀,展示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湘西实施脱贫攻坚的伟大历程与辉煌成就,歌颂湘西各民族为实现脱贫致富所做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是龙宁英文学作品的另一重要主题,显示出龙宁英对时代主旋律的自觉弘扬。《逐梦——湘西扶贫纪事》标志着龙宁英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构筑了龙宁英对时代的宏大叙事。作品分为梦里歌谣、情暖武陵、决战决胜与真诚无敌等四个主要章节,介绍了湘西独特的山川、地理与地形风貌,回溯了湘西两千年文明史的历史演进,但笔力所致重在演绎新时期湘西扶贫工作的历史新篇章。
首先,作品描绘与歌颂了习近平总书记对十八洞村苗族人民的关怀,表现了党中央领导中国人民向贫困展开决战的非凡气魄,展示了党中央在全国发起脱贫攻坚战的划时代意义。根据作品叙述,十八洞村是一个纯苗族村,位于湘西花垣县,地处云贵高原莲台山南坡的一个台地上,由四个自然寨组成,因村内有18个天然溶洞,故名十八洞村。十八洞村同时是一个典型的贫困村,全村989人,人均耕地只有八分多地。2012年,虽然村里通了水泥路、自来水和电,但人均纯收入只有1400元,苗族村民仍然生活在贫困线以下。2013年11月3日下午4点左右,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十八洞村视察,十八洞村苗族人民在高兴与喜悦之际,真切地感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深切关怀。来到十八洞村后,习近平总书记到苗民家中走访、与苗民集体座谈,了解他们的生活情况,与他们一起探讨脱贫大计。他首先走访了特困户施齐文,特地走进施齐文和老伴石拔三睡觉的小屋,揭开米仓盖子察看,又走进猪圈看他们养的两头猪,与两位老人亲切交谈,询问石拔三老人的年纪,亲切地称其为大姐。走出施齐文家后,习总书记一路主动与村民握手、交谈。随后,来到当时75岁的苗族老汉施成富家。在施成富家中的院子里,习总书记与村干部、村民代表进行亲切的座谈。村干部与村民对习总书记说,这里风景好,希望政府帮助改造老房子,发展旅游。习近平总书记对大家讲了党和政府脱贫奔小康的目标,强调扶贫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要精准,切忌喊口号;强调三件事要抓实:一是发展生产要实事求是,二是要有基本公共保障,三是下一代要接受教育。习近平总书记还给湖南出题,号召各级党委、政府在扶贫中探索可复制的经验。作品揭示了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十八洞村的重大历史意义。这便是,精准扶贫从此在全国拉开序幕,人类最伟大、最辉煌的消灭绝对贫困的战役在中国打响。或者用作者的话说,“从此,十八洞村成了全新一轮‘精准扶贫’工作的‘摇篮’,全国的精准扶贫从这里出发,飞向神州大地!”
其次,作品运用历史长镜头回顾了苗族历史上从中原部落战争失败到被迫南迁湘西等地的苦难史,挖掘了湘西人民几千年来陷入贫困的社会原因,控诉了历史上封建统治者对苗族的民族歧视、民族压迫与残酷剥削,得出这样的历史结论——“战争,匪患,徭役,是湘西人民穷苦贫困的直接诱因。而自然灾害的频繁,也是造成湘西人民贫苦无依的悲惨命运的重要原因。”在封建社会,加在贫困的湘西人民头上的税捐就多达90余种,让他们不堪重负。
再次,作品展示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湘西人民的关怀,显示了党和国家、各级政府在湘西发起扶贫工作对改变湘西人民历史命运的当代意义。作品还展示了扶贫干部的精神风采,展示出他们为人民办实事、谋幸福的公仆情怀。通过访谈形式,龙宁英报道与总结了十八洞村脱贫攻坚的经验。其中,龙秀林尤为典型。龙秀林个头不高,四十多岁,头发几乎全白,是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湘西十八洞村后的2014年1月,花垣县任命的进驻十八洞村的扶贫工作队长、花垣县扶贫办党组副书记、副主任,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曾担任乡镇党委书记8年,由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转任十八洞村的扶贫工作队长。他向龙宁英介绍与总结了十八洞村扶贫工作的宝贵经验。这些经验,包括统一扶贫工作思想、发展桃树、稻田养鱼、苗绣等特色产业与乡村旅游业,省、州、县三级不搞单纯的资金扶贫或“盆景”式的扶贫,等等。就他本人来说,他从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职位上转为十八洞村扶贫工作队长,体现出党员干部勇挑重担、不怕牺牲与积极奉献的精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