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新
(一)
常常与人言及,父亲总会黯然神伤,遗憾之情溢于言表,称未能让我读上大学,他认为以我当时的成绩表现,考上大学是很有希望的,他遗憾地说没能让我读饱书。
书是能读得饱的吗?答案是否定的,就如吃饭穿衣一样,不可能以一衣一食圆其一生,这只是父亲美好的期望罢了。
所谓饱读诗书,只谓读书之多,汗牛充栋也无法穷尽知识,书海茫茫,人在书海里更是显得渺小幼稚。因此,终身学习就成为必然。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学,人们也并非要经过象牙塔里学习,社会这所没有围墙的大学,才更是成就人生梦想的地方,人生的价值也可因此得以彰显。
一九八四年六月,我中学毕业了,三年学习,课程轻轻松松,月白风清,波澜不惊,那时,没有教辅资料,没有没完没了的课外作业,能将老师所教轻松变为所学。
冗长的盛夏时节开始了,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泥土清新,草木芬芳,看守着大黄牯躺在灶锅田边青青草地上,听溪水潺潺,叮咚弹唱,看书看牛看蜻蜓舞蹈看草木葳蕤,呼吸着清新空气,一切都是那么舒坦自在,无拘无束。青衣素衫,凉鞋胶鞋,身心轻捷,天蓝地绿,溪水汤汤,鸟语花香,正是读书好时节。
而当我看书入迷,正沉浸在三国波诡云谲争战风云时,调皮的大黄牯竟然偷吃了别人家的秧苗,结果被人找上门来,自是被父亲一顿责骂,牛都守不好,不要读书了。可我只想读书,在那样的年月,一个星期只吃两瓶酸菜的清苦日子里,倒不是害怕插秧躬身驼背暴雨敲打有多么劳累,抑或烈日下割禾打谷稻禾划伤有多么难受,这些都不是问题,而不让我读书,倒是让人恓惶了。也许,我对读书有着天然的癖好吧。自小,我睡在偏厦厨房楼上,每天,是母亲早起煮饭的浓浓炊烟把我唤醒的。于是,迷迷糊糊地背着书包就上学去了。
有一次,是三年级上期期中考试,许是前一晚玩累了,浓浓的炊烟竟没能将我唤醒,最后上学迟到了。自小胆小懦弱的我,竟不敢打报告进教室,只能自己偷偷躲在教室后面,从板壁缝偷偷看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试题。我心想,题目我都会啊,却不能写在试卷上,泪水无声滑落,悄悄抹着长流的泪水,直至下课铃声叮当敲响后,我才敢走进教室。这是读书时唯一一次考试零分记录,深深镌刻在我记忆深处,噩梦一般纠缠不休,往后多次在梦中出现,不是找不到笔和纸,要不就是不会做,或是快到时间了,题目还没做完……我常常在梦中惊醒,吓得大汗淋漓,也常常庆幸这仅仅只是梦,但对读书的渴望却深深烙印在心间,直到参加工作以后,也一样念兹在兹,不离不舍。
初中毕业后,一个十五岁的懵懂少年,兴奋而迷茫地瞭望着未知的远方,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一个高年级学长的带领下,第一次坐班车去古丈县城,山道弯弯,路途遥遥,颠簸崎岖,山花烂漫,喇叭声声,汽油芬芳。山村苍翠的山峦,璀璨的山花,袅袅的炊烟,潺湲的小溪,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多么迥异,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叹为观止。第一次看到绿皮火车,坐上绿皮火车,从古丈县火车站出发,去吉首民族师范学校报到上学,震撼油然而生。经排口、龙鼻、马颈坳、湘泉、吉首,绿皮火车逢站必停,逢桥必鸣,进洞必鸣,车轮滚滚,鸣笛声声,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宛如虎啸龙吟,声震寰宇。而那些尽职的信号员总会毕恭毕敬地站在站台小小的岗亭上,风雨无阻,一丝不苟地迎送着南来北往的火车,挥舞旗语,像个英勇的近卫军战士,忠诚地守护着火车的安宁和旅人的梦境。
校园里,高大挺拔的教学楼掩映在苍松翠柏间,青砖楼房的宿舍古香古色,空间自由的上下联铺,可肆意奔跑的宽阔的操场、跑道,古朴厚重的潕溪书院,书香扑鼻。这才是读书的好地方啊,我像初生的婴儿般,满眼欣喜地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美好和浩瀚。
图书馆里,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着,各种书籍琳琅满目,这才是真正的汗牛充栋书海无边啊。我徜徉在苍茫的书海,如饥似渴,贪婪地汲取着无穷无尽的智慧,瞬间浑身充满了成长的力量。教室,操场,食堂,图书馆,寝室,这三年里,我像一只勤恳的小蚂蚁,步履蹒跚,虔诚而执着坚定地行走在校园里,竭尽全力推动着知识的车轮滚滚向前,收获着春夏秋冬的甘醇和美好,酣畅淋漓,快意无边。
读书少年郎总是饥饿的,像拔节的秧苗一样茁壮成长。那时,食堂的饭食真香啊,大白肉包油香满口,大白馒头醇香筋道,让人回味无穷,更不用说猪肉、鸡肉、鸭肉了,单是那大蒜炒干辣椒,香辣可口,特别下饭。有时为了节省开支,就拿酱油来拌饭,竟也无比醇香怡口。男同学食量大,往往女同学吃不完的饭票就会转赠给我们。
那时,最激动的时刻,莫过于门卫通知取包裹,我知道是我邮购的心仪已久的书刊从遥远的地方寄来了。打开散发着墨香的书刊,便深深陶醉了,如饮琼浆玉液。那个时候给父亲写信,信中提到最多的就是要家里给我寄钱,钱也都买了书,书成了我可依靠的朋友,绵延了时间和空间,神思邈远,悠游八极。乡间长大的孩子,以牛羊为伴,清流萦回,草木飘香,从小耳濡目染皆是满山静谧的绿色,直至上学,所及只有昏黄的煤油灯光,柴油发电机忽明忽暗的晦明灯光,那一行行字迹仿佛蜿蜒的小河藏在静静的书页间,让人眼花缭乱,目光生涩。突然的,眼见这明晃晃的雪白灯光瀑布般泼洒,在教室、操场、路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拿了书坐在路灯下看。灯光和书籍伴我平复悸动的青春,我用书名串写的文章也被图书管理员用毛笔写在白纸上,并张贴在图书馆的墙壁上,引来学子驻足观赏,少年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蓬勃向上的力量。
当一九八七年的秋天如约来临时,我从中师毕业了,十八岁青葱稚嫩的肩膀,挑着一床棉被和一个铁桶,背着一把吉他,翻越高高的诸天山,来到野竹乡芭蕉村小任教,早早结束了国民教育。离开学校,初为人师,教书育人。兴奋、惊异、憧憬,从学校到社会,到这个只有两个老师的学校,有一至四年级,成了我的新家,每到周末,身为民办教师的向老师回家了,他还要耕田种地。乡村小学,孩子们纯朴无邪,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音乐、体育、美术课,婉转悠扬的风琴声在山村第一次响起,伴着潺潺溪流声,在山间久久回荡。泥地的操场,只有半边木篮架,虽然烟尘抖乱,但孩子们却乐在其中,更别说那收录机播放的流行歌曲,让孩子们如痴如醉。沉醉在乡间静谧安祥的日子里,看清风明月,烟岚夕霭,乐在其中。受同乡老师启发,后来,我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从此,便开始漫长的自学之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