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筠

康家寨位于高望界东北边山坡上，据说曾经是古盐茶和驿道上的一个村落。如今，除了一条沿山蜿蜒通往寨子的车路，那些掩映在树木丛中的村房，留存着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到本世纪初的一些宣传标语，让人看着那么个大山深处，有点光阴荏苒穿梭时空的凝滞惬意。

最初溜达到那儿，是春天的样子。由康家寨出生的老尹领路，我们沿着那条从辰州通往溪州和迁陵的古道，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条沿山盘岭很少人走的茅草路。体验前人的步履，触摸盐茶古驿道上的风霜，一路上除了扯谈照相，几个老朽伙伴还扯了一点竹笋和黄精。

沿着古道向下，到了一个叫李子铺的寨子，只有四栋木房，一家大门敞开着，一问得知是村民小组组长家。许是我们中间仨人戴着眼镜，组长有点怯场，交流起来不是那么顺畅，当我问及一些曾经流传的村风民俗，多是由老尹代答。

老尹是原来的县委宣传部主管宣传的副部长，现在已经退休了的，对出生地的人和事，一草一木，了然于心。老尹说，1974年前，邮差的邮箱挂在路边的屋檐下，清朝末期和民国时，李子铺驻着通往沅陵、溪州、迁陵的换班邮差。那栋房子的阶檐较窄，搭一个向外扩展的木架，我们这儿称为晒楼。在老尹的蛊惑下，我们在那栋看起来平常不过的木房前晒楼上，想象50多年前，有阳光或者是有风雨的早上，或者是傍晚，提着哨棍的邮差，把邮箱从背卸下来，挂在柱子上，或者轮班的邮差接过邮箱，背着消失在晨雾或者暮霭中。于是，这里的山山水水，就有了美丽的传说和凄婉的故事。

老尹指着曾经的古驿道说，枯水时节，沿路下坡，蹚水过酉水岔湾。稍涨水，行人得从康家寨绕路。

康家寨与李子铺相距两个田坝湾，有一里多路的样子。进了寨，我们看到村房，比李子铺的多两倍还不止，四周全是高大茂密的树林。清一色木房沿坡一级一级向下，约有四排。每排房屋断断续续，有屋檐相挨的，也有间隔作菜畦的，最多一排过去，我数得五栋房子。屋基是挖内填外，外砌岩保坎，高的两人多，矮的不过一米多点。用作砌保坎的石头大小不一，码得到是实在，有的岩隙间长出何首乌，路边有一蓬一蓬的麦冬草。走到一家屋檐下，有一只小鸭子呆呆地站着，冷不防对我们伸一下脖子，也许是欢迎吧。灶房门半开，扁桶上放着一个量米的木升，木升那么小，几乎是工艺品了，又那么旧，升里面还装着玉米籽。让我大开眼界的是，一杆放在门边的庹长旱烟杆，一个蒙着布的稻草墩，火床上的楼板和壁板，薰得不是一般的漆黑。

老尹说，要领我们看个好东西，只是他的双亲故后，极少回寨走动。走到几十年印象中的那儿，房屋依稀如昨，阶檐坎边的插阳树开着花儿，老尹有点叹喟不能确定那东西存在的位置。走到板栗树下偏坎小路上，看到房子后边板壁上赫然存留着的标语，老尹释然了。大家静静地看那经过风雨浸洗多少年，依然清晰的石灰标语：“古丈人民绝不替大土匪张平卖命！解宣”。触摸标语，让我对时代的认同感发自虔诚的激动。站在那儿，依稀感觉有风吹动，时光深隧，让人谴怀七十年前的红色风霜。

听老尹介绍，1950年正月，解放军47军422团3营在康家寨设立临时指挥部，团长郑波住过三天。解放军很亲民，帮助村民扫地挑水，翻盖屋顶，砍柴挖地，出厩肥。晚上，大家聚集在火塘上开会，村口路边还有解放军站哨。后来，解放军在当道的房屋壁板上，刷写剿匪标语。一种标语用石灰浆书写，字较大；一种是米汤调朱砂写的，字较小，但几乎没有褪色。

房子现在的主人叫张忠碧，他说房子后面那条路是先前的官道，每天过往的行人，多的时候有大几百号。为了保存这些标语，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村里在原标语字迹上，进行添加石灰浆刷写。壁板的另一侧，还有几条标语，是抗美援朝和“大跃进”时期留存下来的，也算是十分稀少的了。

其后，一行人在村中走了一圈，据老尹讲，本来多栋房屋壁板上有标语，有些房子拆了，有些板壁进行翻新，看到的标语，多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作品了，当然，也有本世纪初的，如“走致富路，创小康户，建文明村”等。

站在屋檐下俯瞰山脚，可以依稀看见酉水的岔河。隔着溪壑，对边是一个叫龙家寨的自然寨，有五栋木房，异地搬迁，已经全没有人居住了。溪边窖孔湾，绿树丛中，稀疏掩映着几栋房子，有一栋小青瓦屋脊上冒出点炊烟，在清晰的阳光下显得生气。

如今，康家寨的年轻人很少常住，他们中间，大部分没有跟老尹一样进体制内，都在外地打拼，在城里安家，日子过得滋润。我们在寨上遇到的几位全是老人。张忠碧老人于1930年出生，属健在最高寿者。我们称赞老人高寿，他的女儿张林花说，老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一辈子做农活人，很少离开过村，性情好，不轻易生气，吃旱烟，吃酒，不挑食，吃鸡蛋、猪肉，菜蔬多是自家菜园种的，一日两餐，饿了随吃，但不宵夜。

康家寨属高望界自然保护区，不知这些折射时代信息的标语和那条荒芜的古盐茶驿道，还能在大山深处留存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