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效仁
长脚的两只大手围拢王琦瑶的脖颈,因为 “瘪三”的叱骂,“他的手便又紧了一点。”每读到这儿,禁不住地有种窒息感。风流一代的上海“三小姐”王琦瑶,就这样“碧落黄泉”,留下了永远的《长恨歌》。
王安忆的《长恨歌》,采用空间叙事手法,通过弄堂——闺阁——片厂——爱丽丝公寓——邬桥——平安里,生活空间的转换,抒写了王琦瑶一生多舛的命运。每一个空间场景都预示着故事发展的结果,成了某种隐喻。
似乎有些散漫,王琦瑶直到第一部第一节的末了才款款走来。之前,“弄堂”“流言”“闺阁”“鸽子”四节,洋洋洒洒长达20页。若少一点耐心,便几乎读不下去。可仔细品味,每一节都是十分诗意和流畅的散文小品。
小说第一节“弄堂”:站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晨曦一点一点亮起,灯光一点一点熄灭:先是有薄薄的雾,光是平直的光,勾出轮廓,细工笔似的。
名不见经传的王琦瑶,一旦走出了弄堂,因着天生丽质,在程先生等悉心操持下,居然在1946年上海滩的选美中荣膺第三。由于前两名非权即贵,倒是这位“三小姐”因着“与我们的生活起居有关”而名噪一时。
这也是阅人无数的达官李主任中意的地方,遂在“爱丽丝”别墅区金屋藏娇。19岁正是做梦的年龄,加上日益滋生的虚荣心,于是王琦瑶拒绝了程先生的真爱。“交给谁也不如交给李主任理所当然。这是不假思索,毋庸置疑的归宿”。
“爱丽丝”作为 “交际花公寓”,其实还是墓穴一样的地方。“因自由而来,却是自由的尽头。”不只每天要做着最孤独的等待,一寸一寸的时光掳走了一个女人如水般的年华,且是一条不归路。李主任旋即在硝烟中罹难,王琦瑶成了一名不是寡妇的寡妇。所能留给她的那匣子金条,即是最后的遗产,更是悲剧的根源。
主人公的悲剧,正在于选择上的任性,“我的青春我做主”。王琦瑶在外婆家的邬桥镇流连养息三年,终耐不了寂寞重返旧上海。在摇摇欲坠的“平安里”,成了名打针护士,并认识了毛毛娘舅康明逊,怀了女儿薇薇。
康明逊,一个由二房所生家庭里独一的男性,总想谋得长房的宠爱,却早失掉了担当的血情。早就看透了他懦弱本性的王琦瑶,不得不找了混血儿萨沙当替身。萨沙同样是个顽主,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则去了母亲的家乡西伯利亚。
倒是程先生的适时出现,给了王琦瑶母女最体贴的照顾。在整部小说中,唯有程先生耿介正直,值得托付,他每次将王琦瑶安排妥帖了,才悄然离去。王琦瑶曾对严师母说,要说知心,这里人没有一个比得上程先生,“是我王琦瑶最难堪时的至交”。只是她不肯交心,依旧与康明逊缠绵。看出端倪的程先生自此“黄鹤一去不复返”。最让人心痛的,他是一位君子,忍受不了审查构谄,竟然于1966年跳楼自尽。
《长恨歌》共分三部曲,前二部讲的是王琦瑶的时代,第三部则是“薇薇的时代”。综观全书,这母女俩似乎就是天敌,爱恨交加。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似乎是旧文化与新潮流的博弈,又像衰老与成长的较量,直到薇薇与丈夫出国,王琦瑶重获自由。
心底的荣华梦,引逗着她频频出席“派推”,王琦瑶家的沙龙 ,几至“在上海这地方也可算得上一个著名了”——人们慕名而来,于是老克腊来了,长脚来了。保守旧时尚,以困守为激进的老克腊,自然对王琦瑶百般欣赏、痴迷,直至生发“相距有四分之一世纪”的畸恋。可当王琦瑶推出藏宝匣想托付余生时却临阵脱逃。久已窥觑的长脚,在走投无路之际铤而走险,成了王琦瑶的掘墓人。
在王琦瑶分娩后,其母曾经骂她 “自轻自践”。其实,不独如此。在旧上海滩,天生丽质要么“泯然众人”也,要么做交际花,被人圈养。可一旦宠爱惯了,即便放飞已然失了飞翔的能力。说到底这并非个人的悲剧,是造化弄人。社会上普遍的男女不平等意识,使女性不得不能以依附男人为人生目标。在时代大背景下,理想、躁动、追逐、挣扎直至幻灭,王琦瑶只不过是时代悲剧里千千万万中的一个。
就情节而论,30万字的《长恨歌》只需半数足矣。其余的散文细描,可一删了之。当然,这恐怕也是作者的独出机杼。正是这些最能体现上海特色的服饰,商市、特色美食,弄堂,民间社交及生活方式,构建了大上海独有的历史风情,自然为王琦瑶们的爱恨情仇提供了深厚的文化铺排,于是有根有基,开花结果。正因了作家借此展现长达半个多世纪变迁中的人和城市,其《长恨歌》被誉为“现代上海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