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峰

我家北屋东山墙有个窗。一般农村建房东山墙上是不留窗的，一是因为院外有窗不安全，二是惧怕下雨天会有雨水飘进屋内。而我执意要在东山墙上留窗的原因是，窗外有棵石榴树。所以翻盖北屋的时候，还是在父亲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在东山墙留了一个窗。

据母亲说，这棵石榴树是她嫁过来的第二年春天栽下的。不久，就有了我。这棵树和我一起成长，一起见证了弟弟妹妹的出生，一起见证了一家人历经的风风雨雨。

本来，这棵树是没有形状的，从树根处往上生发出许多枝梢，看起来斜枝乱丫毫无章序。后来经母亲多次修剪，只保留了主杆上的三根侧枝，不知道是母亲有意而为之，还是巧合，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很多次我都在想，这主杆就像是我们的家，而那三根侧枝就是我们兄妹三人。

年复一年，这棵树越长越大，也越来越茂盛。经过了许多年，那三根侧枝上也生发出许多侧枝，它们紧紧环抱在一起，从初夏花开满树，再到金秋时节硕果累累，历经春日暖阳的滋养，夏季狂风暴雨的洗礼，直到中秋时节，硕大的石榴就和月饼一起出现在家宴上，和我们一起分享着团圆的喜悦。

最早的时候，房屋和石榴树之间是一个斜坡，墙根仅有一脚宽的路能供人行走，上厕所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摔倒，遇到雨雪天，就更容易摔跤。我出生后，外婆来伺候月子，她扭着三寸小脚从旁处取土，一篮一篮挎去把路垫宽了一些，才能好走了一些。1984年初秋，连续半个多月的降雨把爷爷修建的上房灌塌了，后来父亲在旧址上翻盖堂屋的时候，用推车清理地基里的土，才把石榴树到房屋之间的坡填平，并且石榴树外面也填出了一块不小的场地。从那以后，石榴树下就成了我们一家吃饭歇凉的好去处。

从我能记事起，好像端午节就只是与艾蒿和石榴树有关，到九十年代末村里有了电视，才知道还有粽子这种端午食品。不过，儿时的我们更快乐，每年端午节母亲就会提前准备很多五色线和各种样式的香包，能让端午节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六月六核桃满仁，我们的快乐才会被转移。

那时候的农村穷，买不起供销社柜台里售卖的五色线，母亲就用自己纺的白线染出各种颜色。红线用石榴花瓣染色，绿线用国槐嫩叶染色，黄线用地黄根的汁液染色，紫线用桑葚果染色。母亲把染好色的线经过晾干后水洗再晾干，就固住了颜色。然后把五种颜色的线用拨吊合成长长的五色线绳，到端午节这天，母亲就在我们的手脖、脚脖以及腰上各拴一圈五色线，我们管这叫花手脖，或者花脚脖和花腰，一直要戴到六月六，五色线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才给剪下来挂到石榴树上。用老人的话说，拴上五色线的娃娃这一年都能少病少灾，而且还会长命百岁。

端午节除了给孩子们拴五色线，还要给孩子们戴上绣着各种吉祥图案的红兜兜和香包。红兜兜是母亲省吃俭用买的红布缝制的，每年端午节前的那一段时间，我时常会看到母亲在煤油灯下缝制红兜兜的身影。香包袋子是母亲用针线簸箩里各种颜色的布头缝合而成的，里面装的是五种谷物和父亲在山上挖的香草根，我们这里管那种香草叫高倍香，不但香味悠长，且能驱蚊安神。端午节这天，不但孩子们有香包戴，家里的小狗小猫，包括刚出生不久的小牛犊也被戴上了香包，那一天欢乐的气氛绝不亚于过年。

除此之外，最特别的是那棵石榴树上也被母亲挂了香包，我问母亲干吗要给石榴树也戴上香包，母亲只是笑笑，从没给出个所以然的解释。到后来我和弟弟妹妹都相继长大，再也不拴五色线戴香包和花兜兜。当然，端午节这天也很难都能在家了。直到有一年的端午节，我回到了家，一眼便看到石榴树三个侧枝上各挂了一个香包，那一刻，眼泪一下模糊了我的双眼。

许多年过去了，每到端午节我都会想起儿时的五色线，以及红兜兜和香包，想起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现在的母亲因脑溢血瘫痪后再也没有办法给石榴树拴五色线和挂香包了，而我能做的就是要留住那棵石榴树，让它能透过窗看到躺在床上的母亲。

今年的端午节又要到了，我已备好了五色线和香包。不为别的，我想让石榴树再拴上五色线，我想让石榴树再戴上香包。包括以后的每个端午节，我都会如是去做！